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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四


  孙桂英从来不肯放过跟萧长春说几句话的机会,见他迎面来了,赶忙停住步,又收敛了轻浮的嘻笑,作出一种磊落大方而又很亲热的样子,说:“大兄弟,这程予可把你累得够呛,该休息几天了。”

  萧长春说:“有休息的日子,等收完麦子,咬上烙饼。怎么着,听说你愿意连福走了?”

  孙桂英抿着嘴笑笑:“我压根也没有拉着他呀!”

  萧长春说:“那好嘛!一会儿我去看看连福,问问他还有什么事儿。”

  孙桂英说:“好,好,晚饭你就到我那儿吃去吧。”

  萧长春没有跟她闲扯下去,就走到货郎担子跟前,跟年轻的业务员打招呼。

  孙桂英也跟在后边,没话找话说:“大兄弟你瞧,新社会真是样样好,供销社的同志都把东西送上门口了。你看看那条毛巾,成色、花样多漂亮啊!等到打场的时候,蒙在头上,嗨……”她一伸手,从货郎担上扯过一条葱绿地、两头印着两枝梅花的毛巾,在自己的身上、头上,比比试试,朝围着的人得意地笑着,“我想买一条,一捉摸,算了。我这脑袋要蒙上它,又该有人说闲话儿了,又该说我光想打扮了。打扮有什么不好,人没有不爱美的,大兄弟你说对吧?你这支书反对不反对打扮?”

  萧长春一边问业务员喝水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没有,一边在挑子上寻找他要买的东西,听到孙桂英这么问,就笑笑回答说:“我们不主张总是讲究打扮,也不反对打扮。话说回来,人美不美不在打扮,也不在外表,心眼好,劳动好,爱社会主义,穿戴再破烂,再朴素,也是最美的。你们孩子他爷爷,就是这样美的人。我说的是闲话儿,该买你还是买,买一条手巾用,也不是什么多余的事儿。”

  旁边有人插言说:“对啦,萧支书说的话,句句在理。大伙儿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嘛,往后,别说毛巾,还要买真丝的,透明纱的哪!”

  插言的人是马凤兰。原来她旱就钉着梢;假装在货车子跟前围着,帮一个小姑娘挑花丝线,耳朵伸着,眼睛斜着,专门听话音,看风向,想主意,找空子。

  萧长春没有答理她,就问业务员带没带小农具和避暑药物。

  业务员马上给他找出来了:“您选吧,要多少?”

  萧长春一看挺满意,就说:“稍等一下,我到办公室取点钱来。”

  孙桂英见萧长春要走,赶快叮咛一句:“大兄弟,晚上你可一定去呀!”

  萧长春说:“就怕又有会。要是不开会,我就去看看他。”又说,“明天连福走了,你也不用惦着,那边住的吃的,都不差;家里呢,不管有什么事儿办不了,你就跟我们干部说,怎么着也不会让你们娘俩为难着。农业社员是一家人嘛!”

  孙桂英觉着支书这些话知情知理,又特别亲切,心里边舒服极啦!就说:“天底下真没有比大兄弟再好的人了。不用说真能做到,你这话到了,心到了,我也就领了情。反正往后少麻烦不了你呀!”

  萧长春离开货郎担,急急忙忙地奔办公室了。

  孙桂英两手摸着盆沿儿,两眼望着萧长春走远的背影儿,好久都没有动一动。这女人有个毛病;喜欢谁,放个屁也是香的,讨厌谁,出气也是臭的;对别人的话信不信、听不听的标准没有一定准稿子,全凭着对这个人喜欢还是讨厌来定。她喜欢萧长春,也尊敬萧长春;萧长春浑身上下都中看,萧长春的话儿句句都入耳。她把人家刚才说的那几句话掂了掂,瞧瞧自己这身打扮,觉着实在有点儿刺眼。支书说的对,人美不美不在打扮;支书待见的是好思想的人;过去连福落后,自己也总是往后坐坡,见了面,支书就冷冷淡淡,从打连福一转弯儿,自己也往前靠了,多会儿见了,都是热热呼呼的……

  站在她背后的马凤兰,不住地拿眼瞄着她,心里边也是乐的不得了:“啪”地在孙桂英的后背上拍了一下说:“嗨,眼珠儿掉出来了!”

  孙桂英被她吓了一跳,也回敬了一巴掌:“死货!”

  马凤兰郑重地说:“你礁,人家支书多会心疼人。”

  孙桂英说:“人家才象个支书的样子,自己的事儿全不挂心上,给社员想的满周到,这样的支书能没人敬着?能没人拥护?能不把农业社搞出花来呀!”

  马凤兰说:“我看他对你倒是特别地体贴,跟对别人两股子劲儿!”

  孙桂英又扬起手,可是没有打下去,眉毛一挑,抿嘴一笑,说:“农业社是一家嘛!”

  马凤兰拍着手说:“对,对,你们并成一家子、两口子,倒也不赖!”

  孙桂英扭住马凤兰胳膊上的肥肉:“不要脸皮的东西,你还敢胡说不?啊?”

  马凤兰一边“哎哟”着,一边躲闪,说:“十冬腊月生的,怎么冻(动)手冻(动)脚的?我又不是萧支书那么漂亮的小伙子,又不象萧支书那么多情多意,你可勾搭我干什么呀!”

  孙桂英放下手里的盆子,举起两只大巴掌,横眉立目,好象要吃人。

  马凤兰见孙桂英又要动武,就招架着说:“别闹了。你不是洗衣裳去吗!我也想去,咱们就个伴儿。头边等着我吧,我回家抱衣裳……”

  孙桂英一边朝小河那边走一边回过头来,酸梅假醋地说:“往后我再看你烂舌头胡说八道,撕下你一块臭肉喂小猫子!”

  马凤兰见孙桂英顺着沟朝金泉河边走了,暗自一笑,也甩着两只白薯脚,扭扭地朝家走。到家,急急忙忙地收拾了几件并不该洗的衣裳,又往回折。她心里那股子高兴劲儿就没法儿提了,跑起来,特别神气,浑身的肥肉都在颠颤着。

  她是安心要煽风点火,可是下了好几天的苦功夫,挖空了心思,找不到柴禾摸不着灶膛,这下子可有下手的地方了。把她自己这几天搜罗、侦探到的一些情报,加在一块儿看看,觉着这把火已经点着了,锅里的蒸气已经装满了,快到揭锅的时候了。心想:马之悦还一再担心男的这边不会搭茬儿,看起来,全都是多余的顾虑。马凤兰有亲身体会,她认定;天下没有不爱腥味儿的猫,也没有不贪女色的男子;别看表面假正派,那是没机会,不敢!萧长春这样一个壮年小伙子,又多情善感,又尝受过女人温暖滋味儿,身跟前游着一条肥鱼;这条肥鱼不是躲闪,而是摇头摆尾引他去捕捉,心里边早看透了,早就明镜儿似的,早就有心了……

  她跑到沟里,没有先奔河边上找孙桂英,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这会儿,孙桂英已经坐在小河边的石头上,两只灵巧的手,正在慢慢地揉搓着衣裳。清亮亮的泉水,在她的手上跳荡着、翻着花儿,肥皂泡沫就象乳浆似的,在河水里旋转了一下,顺着水流化开了。她心里是舒畅的,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这些日子,她越来越觉着这日子过得很有意思,就象含着一颗不化的糖块儿,总有一些甜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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