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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马子怀也低声回答:“我这一回是看清楚了,站在农业社这边人多,也强,咱们得往这边靠了。不靠,准保吃苦头。”

  女人说:“对啦。女婿一到就提这事儿……”

  马子怀一愣:“他说什么了?”

  女人说:“咱们村的事,他都听说了。”

  马子怀脚步放慢了。

  女婿对丈人、丈母娘来说,是亲人里边最亲的人;可是在一个新女婿的面前,老丈人的家风、尊严和名誉也是非常重要的。特别是这个富裕中农的丈人,对一个共产党员、生产队长的女婿。决不能让他一进门就判丈人家是个落后分子。

  女人说:“走吧,咱们家的事儿,闺女全对他说过,他知道。对自己的女婿还能藏着掖着?反正心里有什么说什么,错了,他怎么我?”

  马子怀说:“怎么提起这个事儿呀?”

  女人说:“进门说会子话儿,他就问我们村里边闹粮、闹土地分红的事儿。我对他说了。他问我怎么想。我说,出圈的事儿,咱们这个家永远也做不出,反正有别人有咱们,傻子过年看隔壁子,人家怎么着,咱不前不后……”

  “他又怎么说了?”

  “他说,这个隔壁子要看是什么样的人了,是贫农、下中农,爱社会主义的呢,还是地主、富农,爱资本主义的呢?糊糊涂涂地看别人怎么着就怎么着,跑不了要上当,要出错,还要跌跟头……”

  “这话实在,对,对!”

  “是呀,人家不慌不忙的,说的一套一套的,句句入耳。我跟他说,我们没反对过农业社,就是怕一会儿锣一会儿鼓。”

  “他怎么说啦?”

  女人笑笑说:“他说,敲锣打鼓的人全是反对农业社的人呀!他说那是歪风,是鸣锣开道,给资本主义开道呀!”

  马子怀说:“这话有理。”

  女人继续说:“他说,不要怕,要想不让他们一会儿锣一会儿鼓,只有一条道儿……”

  马子怀停住了:“什么道儿?”

  女人说:“他叫咱跟社会主义道上的人站在一块儿,还得有个坚决性儿,跟那些敲锣打鼓的人斗争,把他们堵住。”

  马子怀看着被星光照亮的小道,停了一下说:“对啦,刚才我说咱们得从头想想,就是这个意思呀!”

  女人也乐了:“你们想一条道上去了。那好哇。女婿真会疼咱们。今天上北京拉席刚回来,听说咱村出了事,他怕咱们走错道,吃亏跌跟头,连饭没吃,就跑来了。”

  马子怀感激地说:“攀这么个亲戚不赖,往后有什么想不开的,就找他帮咱们拿主意,这是贴心的人哪!”又问女人说:“家里酒不够吧?”

  女人说:“不少哪,够你们爷俩喝的。”

  马子怀说:“一会儿萧支书还要来看他哪,人家都是干部,断不了一块儿开会,挺熟。让萧支书陪陪客,一块儿喝喝。”

  第四十三章

  东山坞今晚上这个会议是个不平常的会议,会场内外的好多人都受到了它的鼓舞。参加会的那些人不要说了,没参加会的人,也都打起了精神。你瞧,今晚上在街头乘凉的人,在院子喝茶的人,全都议论着这件事儿,全都料想到,随着明天日头升起,东山坞要出现一个新的局面。

  唉,也有那么一些人,看到了这个阵势,就像听见洪水的警报那样惊慌起来了。有些人惊慌,当然是意料之中的,比方说,弯弯绕、马大炮,还有那个一天都埋头在地里忙活的马连福。可是还有另外一些人也在惊慌,甚至于比上面这些应当惊慌的人还要厉害,还要严重。这一点似乎是有点儿想不到。

  这个“惊慌”的头儿,是从沟北边、跟狮子院隔着一条小胡同的那个小院子里发起的。这个小院子的北房东屋里,住着人们常常提到的那个老地主马小辫。

  这个才被释放两年的地主,现在还被管制着。不要说萧长春从工地上回来这几天他压根儿没离屋,没出院,就是从打麦子一黄梢,从打“土地分红”这件事儿在东山坞一被人提起来,他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据说,这些日子他又犯了老病根,比过去更加厉害,很有死的可能。要不然,马凤兰决不会轻易到他这儿来。她有理由:亲大伯快要死了,自己从小无依无靠,全是这个大伯抚养,就算是个地主吧,一般人情,人到临终还不记死仇哪。于是,她这些日子走动得比任何时候都勤。

  除了这个马风兰常来走动之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小铺的掌柜瘸老五,一个是会计的爸爸六指马斋。瘸老五来的少,一个集顶多来一趟,据说他是给马小辫送药的。每个集都从镇上、城里,或者是北京,替马小辫捎药来,送药拿钱,理所当然。马斋来的多些。他家有块白留地在马小辫的宅子后边,一早一晚,加上晌午,都在这儿干活。日头挺毒,汗流的多,口渴的难受,跑家去喝,或是跑到官井沿去喝,全都耽误时间,取个近便,在马小辫这儿喝一口算了。

  常言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闻。”马小辫这个人晚清时候真当过挂名的秀才,这几天他真没出门,东山坞的一切新闻他可知道不少;这个人和那个人,那个人和这个人的关系、摩擦,他也都知道。这还不算,村里一切事情的运动,他都是生着法儿,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牵牵线,甘心充当义务的幕后参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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