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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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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说这是群众的意见吗?” “说啦! 我说,咱们听听群众的反映再定……” “这又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应当干脆点儿,不让他钻空子。” 马立本站在黑影里,手指头刻着窗合的砖缝儿,呆了好半晌,又嘟嘟哝哝地说:“我哪会想到他冷不防地蹦出来呀,事前要想到这一步就好了。” 马之悦听出会计的语气里有埋怨自己的意思,就缓了缓口气问:“他提我没有哇?” “提了,要找您,让我给拦住了。” “他那样子急不急呀了” “倒看不出太急来。’ 屋子里,马之悦不吭声了。他嘬着牙花子,闷了好大工夫才说:“不用慌。他没有马上找我来,大概还没听到什么。你回去睡吧,明天早上在他没跟我见面以前,你设法躲他,要问什么,由我回答他。” 马立本说:“他回来的太不是时候了,咱们还没有把人发动起来,事情还没搞出个眉目,他不用搬师动众,就是往村里一呆,也会镇住不少的人。您可得赶紧想想办法呀!”马之悦在屋里又说:“不要紧的,回去睡觉吧。 马立本又扫兴,又伤感地在窗外边站了一会儿,心里嘀嘀咕咕地退出去了。 马之悦象得了个报丧的帖子。翻过来,调过去,在炕上轧开了苇子。 马风兰有一套本领,男人高兴的时候,她就变成一块冰,男人发愁或生气的时候,她又变成了一块热火炭。现在她又烧起来了。朝男人跟前凑了凑说:“老马,发哪家子愁呀!就凭你浑身的本事,凭你在东山坞的威信,还斗不过小小的萧长春呀!我看你稍微使点心眼就行了。” 马之悦又翻个身,轻轻地叹口气。 马凤兰说:“唉,不是我给你后悔药吃,也怪你一步棋走错了。去年你要听我大伯的话,蹲在家里顶顶,能有今天吗?不让你走,你偏走,躲了和尚还躲了寺呀,你不是厚着脸子回东山坞来了?你分明是给人家挪窝哪!你要不离东山坞,也咬着牙跟大伙闹腾一阵儿,不就是打打柴禾、磨磨豆腐,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不比姓萧的干的强要那样,顶多批评你几句,也不至于把支书给你撸到底呀!…… ”她这些话出口,不知道是给男人火气上泼水,还是故意拱火浇油。 任凭女人数叨,马之悦不声不响,他的心里乱得厉害。照他原来的估计,麦收动镰之前萧长春一定要回来一趟,没想到回来得这么快,把他马之悦搞了个措手不及,原来想好的步调不能不变换一下了。怎么个变法,他得仔细地想想。 马凤兰生气地一翻身,给男人一个后脊梁,想赌气睡自己的觉,又象有满肚子的话说不完,不说出来心里憋得慌。她说:“你不用这么算计啦,我看哪,不管怎么算计,早晚你得让人家踩在脚底下。人家早把道儿给你划好了,你怎么绕也得走。哼,那时候呀,你小子连个狗屁都不如啦!” 马之悦憋着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呀,那是做梦!” 马凤兰又翻过身来:“怎么是做梦,你还是不认这个输呀?你想的天高地厚,人家把你掀下来了,人家当了支书还兼社主任,这是真打实砸吧?你哩,主任,主任还是副的,屁味儿,挂牌子的,跑龙套的,驴皮影人,由着人家耍。共产党是领导,人家姓萧的领导你。你也巴哒巴哒嘴,品品滋味儿,从打姓萧的上了台,人家拿眼夹你没有?信不信由你,反正你这个空名目也顶不长了。你在人家手心摄着,想圆就圆,想扁就扁,人家不是傻子,容你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啊了迟早得把你压到五行山下,让你彻底完蛋!” 一句话,象尖针似的刺在马之悦的心上。他觉着胸口窝堵住了一口气,憋的难受,紧接着,又是一股子压不住的怒火冲了上来,一拱一拱地顶脑门子。 残月把院子里的柿影印在窗子上,支离破碎,乱乱糟糟。柜上的老式马蹄表,不高兴地嘀哒着;墙壁因为返潮,发散着一股霉气味。 马之悦落生在这间青砖到顶的瓦房里,可惜他没有赶上好时候。好日子是在怀里抱着过的,等他刚一懂事,他爸爸早用大烟枪(① 吸鸦片烟的用具)把几十亩好土地一斗一斗地量出去了;连东西两层厢房也溜了瓦片,换了大烟土,这个富农户变成了穷人。他妈倒挺能把家,苦着难着,好不容易给他成了家,他爸爸就一伸腿死了。十七岁刚出头的马之悦,不得不把这个穷家破业挑起来。 马之悦是个有“志气”的人,决心要恢复家业,要在东山坞创个首户。他能吃苦,肯出力气,只要是生财的事儿,不分大小,他全干。他赶过大车,在酒烧锅当过学徒,上京下卫,跑遍京东十二县。十几年的奔波,家业虽说没有创出来,他可享了福,开了眼界;吃过,缥过,见过大世面,也练出一身本事。他脑瓜灵活,能说善讲,心多手辣。东山坞的庄稼人,十个八个捆在一块儿,也玩不过他的心眼儿。 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小炮楼安在三里远的大湾;烧杀抢掠,穷人富人都不得安生。那时候,在这靠山坡子小村跑公事非常危险,不要说胆小的人干不了,就是那些专吃这行的、最爱揽事的一听都怕。一个村子,没个头行人又不行。马小辫和几个财主一商量,觉着马之悦有胆气,食亲财黑,善于应酬,就保举他当了村长。这种村长要包揽各方面,什么事都得做,哪头的事都得管,白天应付敌人,晚上要接待“八路”,一面是假的,一面是真的,真真假假,这个差事可很不容易干。马之悦上任以后,干得相当出色。不论“北山”的,炮楼的,村里的,村外的,他联络得都很好,四面玲珑,八面叫响。他不光会使手腕,又有一副贼大胆。手腕加胆子,使不少人服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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