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现代文学 > 艳阳天 | 上页 下页


  马老四一用劲,就把儿子甩了个趔趄,接着就破口大骂,大伙又拉开架啦!

  这时候,韩百仲也拄着棍子赶来,后边还跟着一群积极分子。大家全都异口同声地说马连福这一群人的不是,怪他们不该扔下农业社盲目外逃。

  等到人们静下来之后,萧长春掏出心窝子话对大伙说:“眼下我不让你们走,你们恨我,等你们醒过梦来,就知我这样做是好是坏了。咱们的农业社要搞,生产要搞,社会主义要搞到底儿!日本鬼子那么凶恶,我们把他们赶跑了,地主马小辫那么霸道,我们把他打倒了,旧社会留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让我们扫净了,眼下这点小小的困难,就把我们吓住啦?我们有党,有农业社,有八百多双手,什么困难也挡不住我们。同志们哪,咱们都要作硬骨头,按照毛主席自力更生的教导,狠狠地于一场,这道难关就闯过去了,好日子就到门口了!”

  年轻人的话,句句都是实实在在,落地有声,连马连福听了都楞楞地没话可说。那些垂头丧气的人打起精神,要外逃的青年人,有的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有的悄悄地爬上车,拉下自己的行李回家去了。

  萧长春搀扶着韩百仲,带领着积极分子,挨门挨户的说服动员,给大家讲前途,摆政策。他们象是火种,在许多人的心里点起了热情。常言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当东山坞的集体事业在前进的路途上碰上灾难的时刻,一心奔社会主义的人们相信了这个年轻的共产党员萧长春,跟他心见心,心碰心,拧成了一股子劲儿,撑起这个要塌下来的天!萧长春领着社员排水、种秋菜,又领着社员打柴、烧窑,结果得到一些收成,也得到一些收入,使这个摇摇晃晃的农业社稳固下来。他们又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播种秋麦,有个落脚的地方就下种,东山坞自古以来都没有种过这么多的麦子,也没有长过这么好。秋后整党建党,马之悦受到党内撤职的处分,萧长春当了东山坞的党支部书记兼社主任。

  一个年轻的基层干部,就这样冒出来了;一个一百五十多户人的生命财产的重担子,也就挑在这个年轻党员的肩上了。

  东山坞不是个平静的村庄。百人百姓,百种心思,把众多的人圈拢在一起,朝着一个方向前进,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尽管萧长春少年气壮,对于前边的道路信心挺足,有时候仍不免有些把接着心过斤子。不过,他有一个主心骨,就是要用实在的事情教育大家。他觉着最实在的就是农业丰收了;中农也罢,贫农也罢,只要生产搞好了,把他们的粮食囤装得满满的,把农业社的优越性活生生的表现出来,外们的心就会踏实了,走社会主义道路就坚决了。这八个多月里,萧长春领着大伙儿拚死拚活,总算把个丰收夺到手里了,可以松松心了。这几天他总想回村去看看,亲手把预分方案搞出来,要看看社员们知道自己家分粮数目之后的那种喜悦,要听听他们对农业社的感激和信服的话儿。

  作为一个党支部书记,他想得更远,也更美。他心里有一幅东山坞发展图。他做梦都在叨念它。只要一丰收,只要农业社一巩固,这幅发展蓝图,就可以一步一步地实现,就可以来个突飞猛进。那时候,河水引过来,修渠、挖沟,低洼地开种稻田,山坡地种植果树;过上几年之后,再搞个小型发电站,满村电灯明亮,满地跑着拖拉机…… 那时候,全县、全北京郊区、全中国都是一个样儿,都是富强繁荣的,都是和美幸福的…… 那该是个多么美的日子呀!为这种日子奋斗,把整个生命交出来也应当啊!

  今天萧长春同时接到马之悦和焦淑红的两封信。对于这两封信里包含的意思,不论别人怎么猜测、议论,萧长春有自己的主见,他不象几个年轻人那样,对信中报告的消息估计得那么简单,也不象马同峰几个年纪稍大的人那样,把它估计得那么严重,他的看法是,形势大好,大好的形势里还会出现一些问题;不过,最大的难关已经闯过来了,有了小麦丰收这个大胜利,任何问题都容易解决,都不能挡住农业社前进的步子。东山坞的前途永远会光明灿烂!

  他背完了最后一趟石头,把马同峰和另外三个党员叫到石崖底下碰碰头,把这儿的工作安排一番,又对村里的问题交换了看法。这时候,天色黑下来了,收工的哨子也响了。他跑到食堂里抓了一个玉米饼子,又捏了几条老腌咸菜,吃一口饼子,咬一口咸菜,吃着、咬着,动身回村了。

  他迈着结实有力的步伐,在山间崎岖不平的小路上走着,路面上的小石头子儿,在他那双钉着老牛皮的鞋底子下边咯吱咯吱地响着,那响声是欢乐的,跟这个年轻人这会儿的心情一样欢乐。

  五月末的北方夜晚,是最清新、最美好的时刻。夭空象是刷洗过一般,没有一丝云雾,蓝晶晶的,又高又远。一轮圆圆的月亮,从东边的山梁上爬出来,如同一盏大灯笼,把个奇石密布的山谷照得亮堂堂,把树枝、幼草的影子投射在小路上,花花点点,悠悠荡荡。宿鸟在枝头上叫着,小虫子在草棵子里蹦着,梯田里的春苗在拔节儿生长着;即使在夜间,山野中也有万千生命在欢腾着……

  萧长春很熟悉这条小路,小时候跟爸爸到邻县打短工,跟舅舅到水棚学织布,经常从这儿走来走去。国民党反动派进攻解放区的时候,他扛起了枪杆子,跟着民兵队打埋伏、押送公粮,也常常从这儿经过。一九四七年,有一次,他接受了一件重要任务,跟仄里的一个老交通班长送一包秘密文件到万里长城外边去,经历了一场艰难复杂的斗争。这件事,萧长春到死也忘不了!

  他们半夜里从区公所出发,顺着山谷小路,钻山越岭。走了一天,干粮吃光了,水也喝光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山村。他们摸到村北边一个人家,求老乡给他们做一点饭吃。米刚下锅,敌人来了,老班长用茶缸子在锅里舀了一缸子半生的米粒儿,拉着萧长春就跑。出了村,就给敌人钉住了,枪子儿就象冰雹一样朝他们泼过来。老班长把萧长春按在地下,两个人就往前边爬。爬过两块梯田,另一股子敌人又迎面兜上来了。他们又转头往北爬,北边有一个大坎子,吉里骨碌一滚,下了沟。他们顺着沟跑~节儿,迎着头又是一阵乱沧他们又转身往山崖上爬。刚刚爬上一座崖头,老班长的胸部中了一枪。萧长春拚死拚活地把老班长背进一个小山洞。除了那一包文件和每人一颗手榴弹,所有的东西都丢光了,连老班长那顶洗得发白的布帽和那只最心爱的搪瓷茶缸,也都不见了。

  敌人驻扎在村子里,大小山头上都安了岗,把个山谷包围得水泄不通。这个小山洞倒是很保险,不光处在地势较高的乱石丛中,还有一扑笼野葡萄秧子从洞口上垂挂下来,正好把洞子挡住。萧长春想尽了办法,把褂子、背心全都撕了,才给老班长包住伤口。老班长昏过去醒来,醒来又昏迷过去。只有二十岁的萧长春,还是第一次经厉这种艰苦的事儿,他蹲在洞子里,瞧看着老班长,愁的不得了。怎么办呢?连自己这个身强力壮的人都饿得够呛,受了伤的老同志一定是很难过呀!萧长春说:“老班长,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去找点吃的呀” 老班长摇着头说:“不能冒险。”

  萧长春说:“我不能让你带着伤挨饿!”

  老班长说:“饿也得忍着。”

  敌人在村子里杀猪、杀鸡,又给站岗的敌人送到山上来。山头上架起火堆,又烧又煮,顺着风,香味儿一股子接着一股子地朝这边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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