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现代文学 > 远方有个女儿国 | 上页 下页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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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主席,求求您,帮我向军代表说说,啊!求求您,您是多么慈祥呀!您没见过我的琼,您要是见过,您一定也会喜欢她的。她是那样天真无邪,那样爱我们的国家。在美国,谁要说中国不好,中国共产党不好,她会把高跟鞋脱下来敲人家的脑袋。她的出身很苦,并不是所有的美国姑娘都是资本家的小姐。她父亲是个三明治。对不起,毛主席!我是说她父亲是个夹肉面包,不!是这么个意思,她父亲是个在胸前和背后背广告挣口饭吃的可怜人。琼是在屈辱中长大的,毛主席!你应该怜念她为了跟我回到祖国来,离开自己所有的亲人、朋友,她是为了走向光明呀!现在她举目无亲,贫病无助。 毛主席!您还不知道哩!在朝鲜战争期间,她像她父亲一样在身子的前后挂着牌子,前面写着中文:“中国人民好!”后面用英文写着:“棒极了!中国人民。”为了这件事,小小年纪受了三天拘留。毛主席!这些话我只敢对您讲,我可不敢在会上讲,那样大家会以为我是在开脱自己的罪行,在自己脸上贴金,骗取同情。毛主席!我看见了,您在笑,您没有怪罪我,求求您,跟军代表下达一条最新指示:同意桂任中所请……或者是:高抬贵手,让桂任中去嘛!……” “你怎么能指导伟大导师毛主席呢?”哪儿来的声音?桂任中惶恐万状地说:“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老桂头儿!你为什么不直接向毛主席请假呢?” 桂任中这才看见站在他面前的是我。 “你!告诉我,我这个罪人能直接向毛主席请假吗?” “为什么不能?毛主席最英明了!” “那当然,这么说,我可以直接向他老人家请假?” “完全可以。” “不会罪上加罪吧?” “不会。” “是吗?” “是的!”我是出于同情和激愤,我太同情他了。一点揶揄和捉弄他的意思也没有。我希望他能冲出去,最后和他的琼见一面,结果如何,我压根儿都没想过。 他再一次跪在地上,仰望着高耸在星空之上的毛主席塑像,诚惶诚恐地说:“毛主席!您……能准我几天假吗?只要几天就够了!琼一见到我就会好,我知道,她一见到我就会好。我会对她说:你看,琼,你的安考儿不是很好吗?活得结结实实,没病没灾。在农场里,领导上很关心我,吃的也好,住的也好,天天劳动学习。劳动学习对我都是必要的!毛主席!别的,我什么也不会对她说。不能伤害她,不!不能宣传黑暗面……我向您保证,我会准时回来,毛主席!可以吗?准许吗?” 毛主席在高高的星空之上微笑着,但没有说话,桂任中惶惑地看看我。我说:“毛主席已经准了你的假了!” “准了?你听见了?” “我看见了。” “看见了?” “可不!你也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 “是的,你看,毛主席的右手不是伸出来了吗?” “对,对!伸出来了,他老人家的巨手!” “就是说:桂任中同志,你可以走了。” “桂任中同志?他老人家把我称为同志吗?是吗?” “他的表情不是明摆着吗?” “是的!他老人家现在的表情就是这么个意思。同志?!”他嘻嘻地笑了,两行泪水滑到面颊上。“那么,毛主席!能准我几天假呢?” “他不是也有明确的指示了吗?” “是吗?告诉我,几天?” “你看,他的右手不是伸出了五个指头吗?五天,你可以去五天。” 桂任中泪如涌泉,把头贴在草地上叩了一个响头,又起身连连鞠躬到地,拔腿就往大门外跑。我叫住他:“穿上衣服!” “啊!对了,我还没穿外衣哩!”他这才转向宿舍奔去。 我坐在塑像下的大理石台阶上,惘然地仰望着夜空。我渴望那闪烁不停的繁星能变成倾盆大雨,不管是石块还是火球,我愿意承受:中国人活都不怕,还怕死吗! 我目送着穿得整整齐齐的桂任中跑出大门,奔向公路。我明明知道这时候任何车辆也搭不上,但我没有阻拦他,因为那是没有意义的。他不会听我的劝阻,他会用他那双短腿走向他的琼,他的美丽的琼,他的聪明的琼,他的善良的琼,他的用生命爱着他的琼。这一夜我没睡,就坐在这座伟人像下,仰望着星光灿烂的夜空。多好呀!这些数不清的星星!它们从来都是光明的,即使在太阳出来了的白昼,它们也在照耀着我们,只是我们的肉眼看不见罢了! *** 我正注视着那扇窗户,过去,窗上贴的是黑纸;现在,挂上了有蓝色小碎花的布窗帘。 *** 第二天晚上,桂任中就被军代表抓回来了。挨了一顿饱打,这次的私刑拷打表面上是“出于革命群众的义愤”,军代表并不在场。实际上完全是有计划的迫害。在大型批斗会上,在暴风骤雨的口号声中,桂任中站在台上,聚光灯投射在他那凝结着血块的额头上。军代表要他交代罪行。他沉思了很久,渐渐出乎一切人的意料,他的脸上现出孩童般甜蜜的笑容,高高兴兴地对大家说:“不是她,一点也不像,不是我的琼,她怎么能和我的琼相比呢!完全不是我的琼。我的琼不在80八医院,没有病,她一定还是好好的,我这就放心了,同志们……感谢毛主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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