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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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鱷魚頭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此亦是一非,彼亦是一非;你能說哪一個完全對?」大副道:「總得有個標準呀!」鱷魚頭道:「標準嗎?有的,有的。大副,你記著我這句話吧!誰給我們飯吃,我們便說誰對。照這標準去撈世界、搵飯吃就不會出毛病了。」 大副道:「那麼這就變成有奶便是娘了!哈哈!」鱷魚頭道:「對呀!你說得一點也不錯。誰餵奶我們吃,我們就喊她一聲娘!」大副沒有話說。他也相當聰明,他知道鱷魚頭這句話是叫他明白:他要想撈下去,就得乖乖地聽他的話,服從他,做他的奴才,自己不得有獨立的意見。他心裡很不以為然,但他知道「不怕官,最怕管」,鱷魚頭正好管著他,他就把不同意的意見,咽下肚子去,不再說話了。 這艘差船在蝦球的艇頭越過去了。蝦球看見這艘差船,他想起過去在差船上一段被人勞役的生活,他就記起了那些勞役他的軍官們和警官們,他記牢他們怎樣鞭打過他,捆綁過他,他愈是懷恨他們,他就愈是惦念那些跟他們作對頭的游擊隊。可是,丁大哥和他的隊伍在哪裡呢?這是他始終沒法打聽的事。 他在黃沙碼頭登岸,茫然無目的地往前走。九嬸在艇頭看見蝦球走在人叢中,她的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不敢確定是蝦球。她擦擦眼睛,想再看清楚一點,蝦球走得更遠了。她叫喊,蝦球又聽不到,九嬸叫艇内的亞娣道:「你出去看看!我看見蝦球呢!」亞娣應聲走出艇頭來,連聲問:「蝦球在哪裡?他在哪裡?」九嬸道:「我眼睛花,看不見了。」亞娣道:「在哪裡?說呀!」九嬸向馬路那邊一指道:「他剛走過那邊,看不見了。」亞娣即刻三腳兩腳跳上岸去,跑過馬路去尋找。她追到叢桂路那邊去,蝦球走的是梯雲路,兩人愈走距離愈遠了。亞娣回來罵九嬸:「真是白天見鬼!」 九嬸道:「如果我見鬼,那就一定是蝦球在赤柱監房死了,鬼魂在這裡出現了。」亞娣又罵道:「呸!不吉利!蝦球年紀輕輕,這麼容易死!」這時有兩個男人一個女人走到江邊來,九嬸就向他們兜接生意,撈些外快。那個三十歲左右商人打扮的男人走近來問:「到石圍塘要多少錢?」亞娣答:「先生,隨便給就行了。」那男人道:「打死狗講價,不好。你實在要多少?」那個二十來歲平常打扮的女人對那男人道:「丁大哥,不要講價了,講得來就趕不上火車了。」另外一個穿西裝的青年男子也催促下艇,於是三個人就下了亞娣的小艇,向石圍塘廣三車站划去。 在亞娣的艇上,坐著這三個乘客,他們在小聲談話。那女的向她的兩個男伴道:「你們嗅到廣州的火藥味麼?我看早晚有一天要爆炸。」丁大哥向那穿西裝的道:「儘管他們封鎖消息,但封不了那些敗兵的嘴巴,他們一回到廣州,人人都知道光頭佬又給我們送了好幾個師的禮物。天快亮了!」那穿西裝的道:「在廣州這個地方,眼前反饑餓的鬥爭是強烈的,除了工人、學生、市民之外,連那批失業軍人也捲了進來了。他們的事情不好搞,表面鬧得兇,也最容易給人撲滅。三姐,你同意我這看法嗎?」三姐道:「這兩天傳說他們要暴動,這當然是愚蠢幼稚的行動。不過從這裡,也看得出這批長期受過光頭佬教育的走卒們,他們對光頭佬的江山已經完全絕望了。」 丁大哥笑道:「這是自然的,這點他們比普通老百姓看得更清楚。」穿西裝的插嘴道:「雖然他們看得更清楚,但他們打的是走私漏税、發橫財、建立甚麼經濟基礎的如意算盤,動機完全是想混水摸魚,再沒別的了。」三姐道:「他們這樣一鬧,也有好處。宋子文的醜態又會再二再三地暴露在人民的面前。人民會逐漸明確地認識:到底跟誰走才是辦法。」丁大哥道:「現在群眾都傳說:解放軍快南下,兩廣縱隊快回來了。有些群眾到處在找游擊隊,連小孩子也是這樣。這說明一個問題:群眾的思想準備漸漸成熟了。──我剛才在梯雲路看見那個幫鱷魚頭做工的小孩,他在香港就對我說過要投游擊隊。」這時,亞娣聽到他提到鱷魚頭,又提到小孩,她想,他們一定是說蝦球了。她就問道:「先生,你們見過的那個孩子是不是叫做蝦球的?」 丁大哥道:「對了!他的名字我記得很清楚,就是蝦球!你認得他嗎?大姐。」亞娣道:「怎麼不認得!他跟我們很要好呢!你先生看見他往哪裡走?他穿甚麼衣裳?破不破爛?」丁大哥道:「我是在梯雲路上看見他的,他站在一家酒家的玻璃大櫥窗下面,眼巴巴望著那些掛爐鴨,我當時有事情沒跟他打招呼。」亞娣又問道:「他的衣服破了沒有?」丁大哥道:「好像是很破舊的樣子呢。」亞娣登時皺起了她的眉頭,緊閉她的嘴唇,半晌才蹬腳道:「該死的鱷魚頭!他升官發財去了,跟他的人還流浪街頭!」她轉頭對艇尾九嬸道:「亞嬸,真是蝦球呢!這位先生親眼見過他。」 九嬸道:「我看是十足了,你還不相信。」丁大哥問道:「鱷魚頭怎樣了?他升官發財這樣快?」亞娣道:「怎麼不是!他做了甚麼司令,又兼了甚麼艦長,穿起軍服,威風得很呢!你也認得他?」丁大哥道:「我跟他是一面之緣,我知道他在香港是一個流氓頭,現在穿起軍服,欺負我們老百姓了。你罵得對,他是該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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