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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站在这个眼泪圈儿外边的丁主教,稳住了他那特别高大的身躯,闭上了那特别有深思的双眼,心中默想:“这蔺燕梅还是一个血色鲜丽的人间儿女,不是将要从我手中接取学习修道的白色面幕的人啊!她的监誓保护人,也只有这个招呼她回去的姐姐有资格做!”他想着便没有说什么,只令几位修女好好招呼着把伍宝笙送到寝室去安息。晚祷之后本该是蔺燕梅受幕的仪式的。现在就当然是散了。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在屋中,蔺燕梅同她的阿姨守着伍宝笙也絮絮软软地谈了一夜。蔺燕梅打定主意做修女,去文山县天主堂中一边学习一边作工作的心,本来如渐渐吹胀了的一个气球,一下午,晚上已经胀到极点不由自己再想其他的事了。这时听到了伍宝笙一声“回来罢!”的呼唤,便如刺进了一枚尖锐的针,炸碎了。

  她披心沥胆地对她的好姐姐诉出心底蕴结不解的心事,她天明之后是一定要走的了,这眼前每一分钟都要用来作向姐姐报答厚爱之用。她再没有一句不能告诉姐姐的话。伍宝笙希望听她谈大余,她却谈小童。从她的话里,很可听出来,大余对她是惊羡,小童对她是亲爱。她说:“你看,姐姐,我的事情他关怀得很,我的心境,他明白得到家,最叫我感动的是我几次心情激动不能支持的时候,当时总得他宽解,事后他又都一桩桩地,清楚记在心上。他是个令人觉得亲爱,了解的温和角色,你说是不是?”

  最后她说:“姐姐,人生实在甜蜜,又实在可怕!美丽的景物,常常令人心疼地就忽然幻灭了。小童真是个好孩子,我爱他,可是我不敢多见他,我要快走。我走了他当然想我,可是去作点可以传得久远的事,是他赞成的。他又说过,大家都会修养自己的话,分别了,相忆起来,也是含笑地。让他含笑地想着我罢,他又说过一切感情的事都需要时间的,让我躲开,给他一点时间,等到他懂得我的情感时,姐姐,你叫他来找我。这一点点路在他不算什么的。”这几个“他”,她说得好亲切,又好得意哟!

  伍宝笙把她抱在胸前,听她说。自己两眼看了逐渐发白的窗口,天快亮了,雨快晴了。

  蔺燕梅又说。“昆明的情形大复杂了。姐姐,大余既去找过你,你当然知道了。现在,走到这一步,天明之后,昆明我更没有法子呆下去。一切的事托给你。姐姐放我走了罢?”

  伍宝笙捧起她的脸来端详了一阵,说:“姐姐过后把你的衣服给你寄去。你今天带了这件雨衣走,就算是答应了姐姐不再起心改装了。答应么?”

  蔺燕梅感激得紧紧伏在伍宝笙的身上,她们慢慢地疲乏了起来,正想睡去,但是时候已经到了。阿姨便不准伍宝笙送她上车,只自己帮着蔺燕梅整顿好,送了她同那些教堂中人去火车站。回来之后下午才把伍宝笙送回学校去。蔺燕梅那时候在滇越路车上,顺了红河上游的峡谷南下,不知已经到多远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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