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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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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生苦笑道:“好吧,跟我到房里拿。” 一个大晴天,宁静在父亲病房中凭窗闲观园里纳凉的病人,左手轻摇团扇。远远的走来一个穿浅蓝上衣宝蓝裤的年轻人,刷白的回力球鞋如蝴蝶翩翩。她心里一震,以为是爽然,马上又否定自己,敢情是想他想昏了头了。那人走近,再定睛细看,真的谁道不是呢。只见他瞇着眼望上来,朝她挥挥手。她第一次这样居高临下的看他,中间隔着一个天涯的阳光轻风和情怀,教人兴奋欲泪。她向他招招手,扭头看看正在假寐的赵云涛,蹑着脚尖儿急速的出去了。 她阳光下跑到他面前,眼波笑浪溅得他一头一脸。他走过一段路,脸红红的,笑着从裤袋里摸出两张票子道:“看电影去?” 她点头说好,和他并着走,向他道:“老久不来找我。” 他不接她,问道:“你爸爸还得住多久医院?” “他呀,他现在根本是赖着不走。” “为啥?” “谁知道。”她带了扇出来,给他搧搧,又给自己搧搧道:“看什么电影?” “严俊白丹凤的。”他倒倒眉道:“知道了吧?” 她神色一黯,但仍然笑道:“青青河边草。”她给自己搧扇子,又给他搧搧,搧得不好,打着他的鬓颊,“噗”一声,两人都笑了。 光路电影院出来,爽然请她吃冰淇淋,吃完都还不想往回走,随处逛逛,竟不觉到了小河沿。他们初相识时常到这儿蹓跶,如今重来,心里都有点难喻之感。爽然刚才在街边儿给她买了一只蝈蝈儿,囚在一个高粱秆编的小笼里,此刻“哥哥”鸣着,鸣得夏日益长。 她忽道:“你瞧,我们今天的衣服一样颜色。”音调非常高,好像她现在才发现,觉得奇怪,不太可能。他诧笑着瞅瞅她的浅蓝竹布旗袍,顺便瞅瞅她,笑得白牙都要响。 她把笼让一条嫩枝穿吊着,自己挨着树干,转着扇柄悠悠唱起来:“青青河边草,相逢恨不早,梦里长相聚,觉来隔远道。青青河边草,春去秋来颜色老,欢爱需及时,花无百日好……” 他们这时是在堤岸,爽然聆听她唱,垂首如柳,眈眈望着水里他的倒影,她的倒影,漫漫漶漶,却没有歌声的倒影,歌声上云霄去了。他扭头问他:“那么快就学会了?” 她没告诉他电影她已先和熊应生看过一次了,只说:“哎,尔珍和周蔷都说我记性强,存心记,没有记不了的。”她轻笑两声又说:“不过我也只记得两段。” 一股风过,他松大的衬衫鼓得饱饱的,是一面顺风帆。她意兴洋溢,想他嗓音洪洪磁磁的,理当能唱,便笑道:“你唱歌给我听。” 他讪笑着摇头:“我哪里能唱。” 她央道:“你一定能唱,来,唱嘛,你能的……”便摸他小豆腐。 爽然闷着头使劲摇,一味的讪笑,脸都红了。她不断撼他的胳膊,嚷着央着,他拿她没法儿,唯有就范道:“好,好,我不会那曲子,你先唱。” 她便唱道:“青青河边草,相逢恨不早……”再看爽然,他叉腰笑吟吟的并没意思开嗓子。她缠着他又一番威逼利诱,他拗不过她,终于唱了,颤巍巍的比着她唱:“青青河边草,相逢恨不早,梦里长相聚,觉来隔远道。”居然相当动听,但只唱了四句便不肯了。宁静发了一会儿愣,立誓他那歌声,她每夜必携到梦里去。 回程的时候,天色暗了,蝈蝈儿不叫了。他们谈起熊应生。宁静道:“说实在的,当初你有没有认出熊大夫来?” 爽然笑道:“没有,真的没有,后来才知道的,他正经吧卿变了不少,以前又没戴眼镜。” “你好像不大喜欢他。” 爽然右手使劲儿拔着左手中指,道:“懒得和他打交道。” “场面上总得敷衍敷衍,至少给他留点余地。” 爽然翻眼掠掠她,觉得很不受用,不假思索的道:“他给你啥好处了,你这样护着他。”一出口他马上觉察语气过重,但宁静已经拧头疾步走了。 他撵上去搭讪着又说:“我小时候和熊应生关系就不太好,和他堂哥哥广生倒不错,在上海的时候也和他有来往。”他接着追溯许多小时候和熊应生他们玩的事儿,都是打架的多,尤其和熊应生熊顺生,玩过多少次就打过多少次。爽然长得最大块头,准赢,骑在应生身上揍他,往往领子一紧,让林太太拉回去挨条子疙瘩儿。他当然也输过,输得一败涂地。有一阵子他病了,林太太每天给他熬药,应生顺生三番四次偷进林家厨房把药换上浓茶,爽然喝了,伯母亲知道,不动声色。 待林太太发觉,他已经躺了二十多天。林太太到熊家理论,两个肇事的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揍。那时爽然养有一只小狼狗,特别仇视应生,见了他总吠个不止。一回应生惹了它,它狂性大发追噬他,爽然撵了几条街才撵上了,应生已经吓得屁滚尿流,裤子又湿又臭。当天晚上,他放一把火,把那条狗活活烧死了。自此,爽然便和应生绝了交,连带广生顺生也疏远了。 爽然讲着,一面觉得非常无稽的笑笑,跟着摇摇头,真是什么都过去了。 这厢熊应生来到赵云涛房中,不见宁静,问赵云涛,他说不知什么时候溜了的。应生等了约一顿饭时间,十分无聊,趴在窗台上发呆。就那样,他看见爽然和宁静双双回来,爽然直送到楼下,回力球鞋逼人而来。应生不期然一柱怒气往上顶。 又是这姓林的。怪不得宁静不肯答应嫁他,怪不得她冷落他疏远他,原来全是为了这姓林的。想起来真恨,迟林爽然一步才认识宁静,要不然怎都不会输。宁静也真胡涂,怎么偏偏看上这小子。这个人,自小儿就不是好东西,小时候把他遭尽得够强,一开始假装不认识他,再后来视他如无物,现在又把他的大好计划硬给闹黄了。总之什么都得咬尖儿。应生再望望下面,爽然正独自离去,浓暮中只见一袭白衫,一双白鞋,鬼魅般的消失。 次日中午,应生在赵云涛房中,宁静让她爸爸打发去买水果点心去了。爽然在园子里位立良久都看不到宁静到窗边,晒得头晕目眩的,便上去找她。 敲了门,里边道:“进来。”爽然辨出是应生,生了退意,但宁静或在房里也未可知,只得推门而入,扫视一下,宁静不在。但他还是不自觉的问一声:“小静不在?” 应生笑道:“她买东西去了。你等一会儿吧!” “不了,我到外面划啦去。” 应生留道:“林先生既然来了,何不坐坐?” 爽然想昨天几乎和宁静为熊应生口角,然而宁静又叫他不要太绝,矛盾之际他已把门闭了。 爽然告坐道:“您老什么时候出院?” 赵云涛道:“过个四五天儿就出院了。” “那好极了,其实您老早该出院了,住在医院到底不方便。” 爽然这话本来极普通,应生听着却感刺耳,立即反应道:“林先生大概不清楚,赵老伯住那么久,是让医院有一个时期的观察,看看病情会不会有转变。我们是不会平白无故胡乱要求病人长住的。” 爽然让他这样一误解,先就三分不乐意,忖量着过几分钟便走。 应生又问:“你近来工作忙吧?” 爽然反击道:“当然比谁都忙。” 应生扶扶眼镜,似打趣非打趣的道:“你什么时候把陈小姐娶过门来?女孩子耐性可不大强。” “有心了,我暂时还没这打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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