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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熊应生家在和平区,距离医大极近,是沈阳的高尚住宅区,泰半日式房子,格式和赵云涛在抚顺东九条的房子差不多,但熊应生那座是复式的。

  进门,楼上的半导体纸醉金迷的唱着:“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熊应生跑到楼梯口往上嚷:“顺生,把音量捻小一点儿。”楼上的人往下嚷:“应哥,你回来了,是不是赵小姐来了?”熊应生嘿笑一声,且不答他。领宁静进客室去。半导体音量较小了,仍可模糊的听到:“……酒不醉人人自醉,胡天胡的蹉跎了青春,晓色朦胧倦眼惺忪……”半导体闭了,楼梯上一阵鞋声杂沓,客室里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孩子,向宁静欠一欠身。跟着熊柏年夫妇都出来了,一家子都是方正脸,像进来了几张麻将牌。宁静觉得被包围似的,睊睊的横熊应生一眼。想起爽然和她的知心,不禁心中悲凉。

  熊家挂着笑脸围坐着,熊柏年夫妇眼珠碌碌的仔细打量她。熊柏年问她一句什么话,掺着浓浓的客家音,她又没专心,一下子溜过去了。熊应生替她翻译道:“我叔叔问你跟我认识多久了。”

  她道:“还不太久,记不得了。”

  熊应生顶顶眼镜窘笑道:“我倒觉得已经很久了似的。”

  她撇撇嘴道:“你觉得罢了。”

  他不安的望望她。

  熊柏年又问她赵云涛有没有做买卖,她这回听懂了。答了。熊应生向她道:“我叔叔是年纪比较大才到这儿来,口音改不了。你又不会说上海话,他年轻时候在上海念大学,上海话讲得棒极了。”她正在纳闷爽然怎么和这熊老板谈事情的,这就是了,爽然是懂得上海话的。

  众人又随便聊一会儿,熊太太道:“你们玩吧,我到里边儿看看厨房准备得怎么样了。”她这一起头,其他的亦借故出去了。熊顺生临行和熊应生咬一句耳根子,应生擂他堂弟弟一拳道:“去你的。”熊顺生又向她道:“赵小姐你随便坐。”应生随他出去打一转儿又回来。

  他踌躇不宁的搓搓手,舔舔唇,踱踱步,最后顶顶眼镜道:“小静,我以前不是向你提过我母亲明年会来吗?”

  她猜到三分,重施故技的打岔儿:“你不是还有一个堂妹妹吗?为啥不见呢?”

  他皱眉觑觑她:“她在上海念书,我不是跟你讲过吗?”

  “是吗?”他的确跟她提过,只是她一时情急忘了。她想要是他堂妹妹在,她可以进他堂妹妹房里瞎扯一气,避开他。

  他握握手又重新开始:“我不是向你提过我母亲要来的事儿吗?”

  “是呀!”她挑挑下巴,勇对现实。

  应生垂眼继续道:“是这样子,我收到母亲的信,说她不到东北来了,想在北京上海杭州这几个地方玩玩。我希望先和你结婚,然后一块儿去,算是度蜜月。”他一口气说完,抬眼注视她。

  她低着头,急捻着辫子,好半天才想出一句常用话来:“我觉得我们还不够了解。”

  过了半晌,才听得他道:“不见得吧,我觉得近来咱们的感情增进了不少,互相也了解了。跟你在一起,我感到非常快乐,我希望你能做我的妻子!”

  “我……我觉得我还不太认识你呢!”他这时是侧对着她的,她望望他,他发根上和鼻洼子里的油腻在日光下畏缩的闪着,忽觉不忍,道:“过些日子再说吧!”

  这里的时辰过了,有人大声嚷道:“喂,吃饭啰,帮手放桌子。”

  当晚,应生来到堂弟顺生房中。顺生正歪在床上抓纸牌,看见应生的阴天脸,嘻笑道:“碰钉子了?”

  应生闷声不响的坐下,顺生又道:“没指望了?”

  “不一定,她说再过些日子的。”

  顺生道:“嘿,我以为你特地叫我回来看谁呢,这个赵小姐我见过。”

  “见过?”

  “她到旗胜去过,做什么去了?”顺生摀着脸想了一想,道:“忘了,和陈小姐在门口讲两句话儿。”

  “她常去找那姓林的?”应生询道。

  “没有,那陈小姐常来倒是真的。”

  “他未婚妻嘛!”应生道。

  “那赵小姐长得不怎么的嘛,单薄相。”

  应生变着手把椅子蹬得一挫一挫往后仰,问道:“旗胜最近生意还过得去吧?”

  “马马虎虎。”顺生撂下纸牌,掏出一支烟卷燃了,道:“我他妈的对绸缎买卖压根儿没兴趣。”

  应生笑道:“那时候你说对中药没兴趣,现在又说对绸缎没兴趣,我看是窑子里的窑姐儿你最感兴趣儿。”

  顺生站起来道:“你别尽挖苦我。这年头儿,哪儿是做买卖的!只是姓林那小子积极。”

  “攒钱讨个屋里的呗。”

  顺生来回巡两步,拍拍应生肩头,道:“应哥,我最近拉饥荒,可不可以挪两个钱儿我用用?”

  “啧,你有完没完?你当我是财神爷。”

  “哎呀,你还计较那个,咱们可都是姓熊的不是?”

  应生怒视烟幕后的顺生道:“每回挪给你都是瓢底写帐,这样给法儿,连我也得拉饥荒。”

  顺生赖着脸道:“最后一遭嘛,下回……”

  “怎地?”

  “不找你。”

  “啐,我劝你趁早改邪归正,要不然──”

  “──崇祯皇帝上煤山,绝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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