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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九


  “我刚才讲的确实有语病,余代表这么一说,给我很大的启发,打开我的眼界,把过去看不清的问题看得清清楚楚了,我这个人整天埋在事务堆里,过去许多问题都看不清爽。今后在余代表领导下,要好好向您学习。”

  “合营最大的好处是改变了生产关系,发展了生产力。工人做了企业的主人,生产热情会比过去大大提高。”余静说。

  “余代表经常学习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看问题总看到本质上,不像我看的表面,还是从个人利害出发,”徐义德自愧不如余静,说,“我也要向你学习学习。”
 
  “不要这样客气,你们有空的辰光,倒应该学习马列主义和毛泽东同志的著作。”

  “我们有空也学习马列主义和毛泽东同志的著作,不过时断时续。在我们工商界里,马慕韩学习比较好,他抓的紧。今天马慕韩在会上讲的那番话,要资本家掌握自己的命运,我觉得讲得不错,看出来有点马列主义修养。”

  他们今天到江西路上海市人民委员会的大礼堂,参加庆祝棉纺织业全业公私合营大会,马慕韩在会上代表棉纺织工业公会讲了话,把解放前后棉纺资本家的遭遇做了显明的对比,指出社会主义社会是唯一的光明的前途,希望上海工商界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余静和徐义德他们一同坐车回厂。她一直在想马慕韩这位小开确实比徐义德体会党的过渡时期总路线要深刻一些。徐义德补充道:“马慕韩每天在家里都要看一点马列主义和毛主席的著作。马慕韩说出了我们工商界心里的话,他如果不学习马列主义著作,不会有那样高的理论水平的。”

  “总经理的理论水平也不低。”梅佐贤笑着说。

  徐义德没有理会梅佐贤的阿谀,他沉着地说:“这次我们棉纺织业批准合营,国家的政策十分正确,公方代表英明领导,对我们照顾无微不至,清资定股,公平合理。人事安排,局方完全同意。批准我们的方案,仍然任命我担任总经理,你们两位担任正副厂长。连裘学良这位病人也有了安排,给顾问名义。保留原薪,想的周到极了,实在太好了。现在局方只任命到经理厂长一级人员,关于科室人员,我问过纺管局,他们说一般按照原职原薪不动,这样照顾,真是面面俱到。我深感统一战线的温暖,党的政策正确伟大!”

  “我能担任厂长,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老实说,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过我会当厂长。”梅佐贤激动地望着余静说。“我了解,这是党对我的培养,合营后,我要认真接受改造,来报答党和政府对我的恩情。”

  徐义德的声音有点颤抖,但他竭力保持平静,边想边说,“我想了两句话,作为今后我努力的方向。我念出来,请余厂长指示:积极经营,争取利用;不犯五毒,接受限制,加强学习,欢迎改造。”

  “你把党对资本主义工商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政策具体化了,很好。我代表党和政府欢迎你这种态度。”余静站起来说,“你们谈吧!我到车间看看汤阿英她们去。”

  汤阿英在细纱间的阁楼里,坐在方桌边的木凳子上,一张红纸摊在面前。她用剪刀细心地剪去。郭彩娣站在窗口那里。手里拿着一块五尺来长的红布,比了比两边的长短,把当中折起,放在窗台上,她抽了几根细纱,就着大腿一搓,便成了很结实的细线,把折起的红布扎牢,然后再把折起的红布松开,一个圆圆的大红彩球扎好了。她悄悄地走到汤阿英的背后,轻轻把彩球往汤阿英头上一放,两边长短相等的红布正好披在两肩,忍不住大声笑道:“你们看哟!新娘子来了!”

  管秀芬抬起头来一看:在电灯光的照耀下一片红光跃入她的眼帘。她抿着嘴笑了:“彩娣,你真会捉弄人。”

  汤阿英微微感到头上有人放了一个东西,可不知道是啥,她听管秀芬讲郭彩娣,转过身子一看,果然郭彩娣在她身后,手上捧着那个大红彩球,这才知道郭彩娣讲“新娘子来了”的意思。她的脸顿时比大红彩球还红,像是一片红霞突然落在她雪白的脸蛋上。她放下剪子,看了郭彩娣一眼:“你真会寻开心,拿我这个老太婆也开起玩笑来了。”

  “你是老太婆,那我是老婆婆了,”郭彩娣退后一点,防避她走过来。

  “你是老婆婆倒没关系,阿英成了老太婆,张学海可不答应啊!”管秀芬转过来,对汤阿英说,“像你这样又年轻又漂亮的老太婆,哪个小伙子看到不喜欢?我要是男人,一定讨你做老婆,又温柔,又体贴,又坚强……”

  郭彩娣打断管秀芬的话:“你啥都逞能,老要占上风。讨老婆,你可没有这个能力!”“你有这个能力?”管秀芬一句话把郭彩娣问得哑口无言。

  “别瞎吵瞎闹了,小管,浆糊打好了没有?”

  管秀芬把一钵子热呼呼的浆糊往汤阿英面前方桌上一放:“你看,这是啥?你的字剪好了没有?”

  “差不多了。”汤阿英马上拿起剪子,一弯一曲地剪过去,一霎眼的工夫,用两只手把剪好的字轻轻拾起,挂在自己的胸前,对她们说,“你们看,对不对?”

  管秀芬歪着头看汤阿英胸前的大红双喜字,拍手叫道:“这个双喜字剪得真漂亮!原来,你还是个艺术家哩!我们的工会副主席。”

  “谈不上啥艺术家,”汤阿英回忆地说,“还是小辰光跟娘学的,娘剪的一手好窗纸,她也不用绘样子,空手就能剪出个活蹦活跳的鲤鱼来。我比她差远了,好久不剪,也生疏了。”

  “那你啥辰光给我剪点窗纸?”管秀芬很喜欢汤阿英剪的字。

  “等你请客吃喜糖的辰光。”

  “快把双喜字贴上,别弄坏了。”管秀芬有意把话题岔开,拿过一块二尺来长的长方形木板,放在方桌上。

  汤阿英和管秀芬一道把双喜字贴在木板上。郭彩娣把大红彩球挂在木板上头,用洋钉钉牢。三个人站成一排,眯起眼睛对报喜牌看来看去,像是母亲在欣赏刚生出来的婴儿一样,嘴犄角闪着甜蜜蜜的微笑。

  “哎哟,你们还没有做好?”

  不知道是谁大声叫唤,打破了这宁静幸福的气氛。管秀芬对门外一望:门半开着,一个圆圆的脸露在门缝那儿,董素娟神秘的又紧张地朝里窥视,管秀芬指着门口说:“有话进来说,躲在门口做啥?”

  董素娟蹑着脚尖走了进来,悄悄地说:“清花间的报喜队已经出发了,现在到了钢丝车间,一歇就要到我们车间来了。你们还不快点,再不出发,细纱间就落后了。”

  “她们有多少人?”郭彩娣关切地问。

  “有十多个,还有锣鼓哩!”

  “锣鼓?”管秀芬愣住了,焦急地说,“我们也要锣鼓。”

  “锣鼓在啥地方?”

  汤阿英告诉郭彩娣:“锣鼓倒容易,我通知俱乐部借一套给你们,可是谁会敲呢?”

  “有了锣鼓,还怕没人敲吗?”这是余静的声音,她推门进来,说,“原来你们都在这里,阿英,你找我有啥事体呀?”

  “余厂长,我本来要去找你,你怎么跑来找我了?”

  “别叫我厂长,还是叫我余静同志,这样亲切。你找我,我找你,不是一样的吗?究竟有啥事体呀?”

  “彩娣她们和我商量,今天晚上要住在厂里,挂牌子的辰光,要求我和你参加,我同意了,你也去,好啵?”

  “那还有不好的?没有别的事体吗?”

  汤阿英点点头。余静向门口走去,汤阿英叫道:“余厂长!”

  余静回过头来,指着汤阿英说:“你又忘了!”

  “哦!余静同志,你说谁会敲锣打鼓?”

  “你们忘记了吗?我们厂里有一位多面手,十八般武艺,件件精通。为啥不找他来帮忙呢?”

  “小钟在吗?”汤阿英顿时想到了钟珮文。

  “他在工会里,大概又在写啥作品了。”

  “可以叫他来帮助细纱间的忙吗?”

  “他是工会干部,你这个工会副主席还指挥不动他吗?用不着征求我的意见。”

  汤阿英亲自去叫钟珮文来帮忙。他把锣鼓都带来了,顿时咚咚锵锵地敲打起来。敲锣打鼓的人手不够,他告诉大家怎么打法,对管秀芬格外细心而亲切指导。管秀芬没有躲开,心里也想学好,细纱间没人敲锣打鼓,就要落在清花间的后头,这怎么行呢?大家很快学会锣鼓点子。郭彩娣捧着报喜牌,钟珮文打鼓,管秀芬她们敲锣打鼓在后面跟着。董素娟走在最前头,欢快地大叫大嚷:“细纱间的报喜队来了!”

  他们热热闹闹出发了。徐义德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在办公室里。余静到车间找汤阿英去了。梅佐贤因为公方代表到车间去,觉得他这个厂长也应该到车间去了解了解工人的情况,不久也去了。徐义德想起今天庆祝全业合营的情景:棉纺织业全部合营了,私营棉纺织业再也不存在了,私营沪江纱厂的寿命也只剩下今天最后一天了!不,连一天也不到了,只有几个小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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