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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二


  “吃下去就更凉爽了。”

  她用调羹搅拌了一下刨凉,通过细黄的麦管吸了一口,精神一振,好像身上的热气全消了。

  “晚上在这儿凉爽,喝点冷饮,就一点也不觉得热了。”

  “坐了一会,身上的汗也没有了。”

  “不骗你吧?这是上海乘凉最好的地方。一到夏天,马慕韩和冯永祥也是这里的老主顾。在这里可以经常碰到民建和工商联的巨头们。”

  “民建分会也有人来?”她对民建分会的会员情况没有工商联和棉纺公会的人熟悉。

  “可不是,我有时就在这儿碰到他们,因为不熟悉,不大谈话,偶尔听他们谈到一些民建情况。现在史步老当了民建总会副主委了,我们以后要好好帮他工作才是哩。”

  她猜测出他的心思,怪不得今天对她这样巴结呢,原来是想活动民建的事。她知道他想利用她,内心深处也想帮他一手,就是讨厌他过了河就拆桥,不用她,就把她掼在一边。她得好好的牵住他的鼻子走,叫他听自己的话。她故意反问一句:“你也不是民建的会员,怎么帮他呢?”

  “参加就是了。”

  “有那么容易?谁给你介绍?”

  她讲完了话,暗中注视着他的眉头,渐渐皱起,在隐隐发愁。他竭力忍住内心的不满,赔着笑脸说:“我有了你,啥事体办不成?”

  他这句话像是一个火种,掉在她的心田上,立刻熊熊地燃烧起来,浑身发热,通身舒畅,一直反映到脸上,红艳艳的。她怕他发觉,微微低下了头,用白纱挑花手帕拭了拭额角头上的汗珠,冷静地想了想,按捺住内心的欢喜,小声地说:“谁能比过你!”

  “我,我……”他谦虚地说,“我不过管点厂,在市面上混却不行,特别是现在的工商界,要政治,我没有这方面的本钱,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要不是靠你,上海工商界巨头们啥人晓得我徐义德?”

  “这杯赤豆刨冰我已经灌饱了,别灌我的米汤了!”她笑了笑,说,“我在工商界大老板面前,算啥,给你介绍点人,也没多大用场。”

  “你给我介绍史步老,这是我走进工商界巨头当中重要的关键,你再把我介绍进民建会,那我发展的前途就更大了。”

  她见他和盘托出自己的愿望,使她不好当面拒绝,但她也不甘心一口答应,那样,一方面显得太容易,另一方面,进了民建会,一定又把她掼在一边了。她眼睛一转动,想出了一个主意,淡然地说:“参加民建会有啥意思!那是个空架子,不如工商联,也不如我们棉纺公会。我们公会是实权,啥事体都在公会里办。上海工商界巨头们大多数都是我们棉纺公会的,他们同我一样,对民建会兴趣缺乏。”

  “那是过去的事,现在恐怕不同了吧,”他不敢说得太肯定,那会显得他比她高明,而她是逞强好胜的人,要捧着抬着走。“你说,是啵?”

  “这当然也有点道理。”她认真地想了想,说,“就是现在,我看大老板们兴趣也不大,谁愿意把身子泡在民建里?”

  “这可是我们工商界的政党啊!”他的眼睛里忍不住流露出惊愕的神情,没想到她真的对民建这么冷淡,难道他想参加民建错了吗?他反复思考这个问题,,认为自己还是对的,而她的想法错了,又不便给她提意见,也不能附和,只是说,“你的看法当然有根据,不过,就我来看哩,工商界不抓民建,让民建大权落在那批知识分子手里,也不是个办法。这次史步老出国以前,在北海公园召集民建的人开会,我看史步老回到上海一定会积极搞民建工作的。”

  她注视着他那一头乌黑的头发,和那一张圆圆的脸,心里十分赞赏他的智慧和敏感,究竟是在市面上混了多年的人,看问题看的深。她发现他比过去更加英俊了,几乎想坦率地同意他的意见,一想到那天在他家看盆景的情景,她又忍住了,摇摇头,说:“大老板就是比过去有点兴趣,我看,也不大。谁愿意到那里去受那些人领导呢?要末,把领导权抓在大老板手里,兴趣可能大些。”

  “你的意见对极了,非常高明!真不愧是我们工商界的女才子!我在你面前显得太不了解工商界的气候了,看法也比较幼稚。”

  她听了这些话心中很满意,但有意露出不赞成对自己的赞美。等了一会,她得意地说:“老实讲,民建分会的工作,别说工商联可以包下来,就是我们棉纺公会也可以包下来。要是把它搬到棉纺公会,经费可以全由我们出。”

  “这还用说!我看,就是你一个人也可以把它包下来。”“我算老几?”她脸蛋儿红红的,不好意思地说:“那不行!”

  “有能力的人都是很谦虚的。”

  “你真会说话。”她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和你一比,我就太不会说话了。”他默察她的神情,可以把问题提出来了,不露痕迹地暗示说,“第一步,有些人得先参加民建会,然后才好插手。”

  “那是啊,”她一说了这句话,马上就想到徐义德,并不点破他,暗中改口说,“不过,有些大老板马上不能轻易参加进去,等到条件具备,再进去,作用才大。”

  他生怕她又岔开去,紧紧抓住时机说:“你说的对,大老板们要等一等看,像我们这样的人,倒可以先进去,探探路,给史步老做个帮手。”

  “你马上就想参加吗?”

  “能够给史步老效劳的地方,我决不推辞。要是……”他说到这里,停住了,下面的话是:史步老给我介绍参加最好不过了。他想这样提出太露骨了。当面如果被拒绝,没有转圜的余地,立即改口说:“唔,前两天阿永碰到我,他倒有意介绍我参加,有的朋友觉得,如果史步老介绍我参加,那更合适。我还没拿定主意。你看怎么样好?”

  他的话说得虽然婉转,可是他内心的意思她完全明白了。

  她紧接上去说:“我看,还是阿永介绍好。”

  他不经心碰了一个橡皮钉子,但竭力忍住,没动声色,一边想,一边说:“为啥?”

  “你还不了解阿永这人的脾气?”她的语气中流出对冯永祥的不满,因为有冯永祥在,啥事体都站在她的前头,经常还和她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因此,显得她比冯永祥矮一个头。她说:“凡事不经过他的手,很难办!只要通过他,便十拿九稳了。”

  “这一点我清楚。”其实他还不了解为啥一定要冯永祥介绍。

  “你忘记了,你参加星期二聚餐会是谁介绍的?冯永祥早把你当他口袋中的人物,你也是他的政治资本,参加民建不要他介绍,他心里不吃醋吗?何况,他现在对民建会发生了很大的兴趣哩。”

  “你说的有道理……”

  “唔……”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已经出色地拒绝他要史步云介绍参加民建的事。

  过了一会,他顿时想起参加民建会要两个人介绍,而她刚才闭口不提史步云,实际上是不愿帮他这个忙。他对冯永祥介绍并不重视,因为他头寸不够,有些大老板也不过是表面应付他,互相利用。要是史步云介绍他参加民建,那就完全两样了,跟在史步云左右,他在工商界的地位便可以步步高升,直上青云了。他不能放弃今天稀有的机会,说:“我完全赞成你的意见,这件事离不开阿永,可是,参加民建要两人介绍,史步老和阿永两人给我介绍,那就是珠联璧合,再妙不过了!”

  “这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把问题摊在她的面前,使她没有回旋的余地,马上接受,心里不愿意;推却呢?也不行。谁不知道史步老和她的亲戚关系呢?同时,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批驳徐义德的打算。她望着杯子里剩余紫红的赤豆,愣了一会,慢吞吞地说:“你的主意想的真不错!上海两位红人给你介绍,一参加民建马上就引起大家的重视:我们的铁算盘来了。”她注视他兴奋而愉快的表情,有意给他泼一瓢冷水,说,“可惜史步老不在上海。”

  “他就要回来的。”

  “回来,也不一定愿意介绍;他是总会副主任,又是上海分会的召集人。他介绍人一定要再三考虑,不然,引起别人的闲言闲语,他是不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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