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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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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里闷的慌。我住不惯医院。”赵得宝老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闲不下,一不做生活,二不做工作,好好的人,住在这里做啥呀?让你一人在厂里忙,说得过去吗?”“你还没有完全好,赵同志,”刘医生笑着说,“刚才余静同志讲了,叫你听医生的话。我要加一句,你应该听党的话!” 赵得宝听到最后一句,他不好再提要求了。一个党员,能不听党的话吗?赵得宝组织观念从来就很强,难道生病还犯错误吗?管秀芬指着余静的背影,对赵得宝做了一个鬼脸,说:“晓得哦?要听党的话!” “这尖嘴薄舌的丫头!”赵得宝又好气又好笑。 余静看完了每一个病人,随着刘医生准备到护士室里详细地谈一谈病人的病情,忽然看见杨健迎面走来,低着头,满脸哀容,像是有啥心思。她迎上去,关怀地问:“你那样忙,怎么也来了?刚才听老赵说,才晓得你来看工人了。” 杨健站了下来,没有做声。叶月芳从他背后走了上来,对余静说:“他来看工人,也来看戚宝珍同志的。” “哦,对了,宝珍也住在这里,——厂里工人中毒,尽顾忙工人的事,把她给忘了。现在一同看看她去,好不好?”“用不着了。”杨健压抑住心头无限的悲痛,低沉地说道。 “为啥?”余静惊诧地问。 “已经过去啦。”杨健的眼圈红了,晶莹莹的泪珠忍不住从眼眶里掉下来了。 叶月芳热泪盈眶,用手绢一再拭去眼泪。余静听到这消息,愣得像一尊石雕像,发痴发呆地站在那里。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杨健和叶月芳站在她面前,分明是事实,不容怀疑啊。等了一会,她呜咽地说:“那更要去看看她。” 她向前走去,杨健随后一步步慢慢跟着。叶月芳赶上来说。 “刚才医生说,要送到太平间去,怕不在病房里了。” “那到太平间去吧。” 余静和杨健他们迈着迟缓的步子,悄悄地向太平间走去。 【第三部 第三十章】 马丽琳热情地把朱瑞芳和守仁他们欢迎进客堂间,倒茶送烟,满心欢喜。朱瑞芳很久没上她家里来了,现在亲自上门,而且带着守仁他们,一定带来了朱延年的好消息。她一直相信姐夫徐义德在上海滩上有办法,保释朱延年是没啥困难的。她迫不及待地问:“延年的事体,有消息吗?” “延年的事……”朱瑞芳讲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她向徐义德提起这件事,他总是说,案情严重,想了许多办法,都没有眉目。她又不愿意把真情实况告诉马丽琳,增添马丽琳的忧愁。她低声地说,“义德还在想办法。” “姐夫这样帮忙,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等延年出来,要好好谢谢你和姐夫。” “至亲,谈不到这些。我们也盼望延年早点出来。” 马丽琳心里感到一阵温暖。这些日子来,很少有亲戚朋友上门了,兄弟姊妹究竟不同,朱瑞芳没有忘记她弟弟和弟媳妇。她说:“我先代延年谢谢了。” “我们家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关心延年的。他刚到上海就问起你和延年。”朱瑞芳指着朱筱堂说。 马丽琳向朱筱堂看了一眼:只见他穿了一身西装,有点不大贴身,好像是个暴发户,坐在客堂间东张西望,面孔陌生,不像来过,怎么说一到上海就问起她来呢?善于看出陌生人身份的马丽琳,这回也引起猜疑,摸不准了。但她没有表露出来,老练地对朱筱堂说:“啥辰光到上海的?” 朱筱堂望了姑妈一眼。他一进来,马丽琳只顾和朱瑞芳打招呼,把他撇在一边,心里好不高兴。如果再不理他,真想站起来走了,他不能忍受这种冷淡。马丽琳现在问他,觉得应该先介绍一下,才好谈话,又不愿自我介绍。姑妈懂得他眼光的意思,马上说道:“哎哟,倒忘记了,还没有给你介绍哩。” “是呀,”马丽琳接着问,“这位是……” 徐守仁插上来说:“你不认得吗?他是舅父的儿子,朱筱堂,从无锡乡下来的。” 她立刻想起过去朱延年告诉她朱暮堂的气派,梅村镇的头号富户,有钱有势,县长上任都要到朱家拜访拜访哩。她没想到他今天会来,真是从天而降,叫人喜出望外,朱筱堂到来,给她带来了新的希望。她现在像是漂流在茫茫大海上的一只孤舟,不知去向,没人相帮,只要遇到任何一只船,或者任何一个人,都会给她带来希望和喜悦。她说:“啊哟,真是稀客,——早就想见你了。” 朱筱堂坐在红木太师椅上,望着客堂当中挂的那幅东海日出图和四周的陈设整整齐齐,白磁的观音菩萨像前有刚才马丽琳点的香,一缕缕乳白色的烟在空中轻轻飘荡。妈妈说的不错,朱延年虽说已经关到监狱里,家里的经济情况确实不错,比他住在汤富海的房子里强多了。他发现在上海哪一家人家都比他的生活好,对上海更加羡慕,对汤富海那帮泥腿子就越发憎恨了。他说:“叔叔在里面好吗?妈妈常惦记他,要我问候叔叔。” “在里面的生活倒不错……”她告诉大家上次到提篮桥的经过,一边说,一边眼眶红了,朱延年好像又在小洞面前出现。一会,小洞那边的人影消失了,回到牢房去了。她用天蓝色的手绢拭了拭眼角,低声地说,“最近没有再去。我想,他在牢里的日子一定很难受啊,可怜他命苦,好好做着生意,碰到‘五反’,落得这种样子,今后怎么样,还不晓得哩!” “你不会给他写信吗?”朱筱堂关心地说。 “写信?”她感到这是一个办法。她从来没有想到这回事。 但她还有点怀疑,说,“能和里面通信吗?” “为啥不能?”朱暮堂关在牢里,朱筱堂曾经给他父亲通过信。 “筱堂不提起,我也忘记了。”朱瑞芳说,“我也给他写封信去。” “给他写写信也好。”马丽琳欣赏他的主意,说,“以后,希望你多多帮助。” “我?帮助你?”朱筱堂诧异地摇摇头。他想起妈妈的嘱咐,要婶婶还五十两金子。他说,“地主现在倒霉了,不能帮助你了。我倒有桩事体想和你商量,你能帮我点忙,非常感激你。” 她想不到自己对这位侄子有啥忙好帮,说:“你说吧,我一定帮助。一家人,说啥感激呢?” “我想向你借五十两金子……!” 不等他说完,她怀疑自己的耳朵一定听错了,问道:“五十两啥物事?” “金子。” “金子?” “唔,向你借五十两金子!”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 “好侄子,怎么想起给我开这个玩笑呢?”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困惑地说。 朱筱堂料她不知道叔叔欠爸爸五十两金子的事,不然不会装的这么像。不点明,可能她真的以为开玩笑哩。他慢腾腾地说道:“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这五十两金子,我爸爸借给叔叔好多年了,一直没有归还。本来么,这五十两金子并不算啥,现在可不同了,我们田地房产叫泥腿子分了,手头很拮据,拉的饥荒不少,不得不向你提起。” 她越听越糊涂了。朱延年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欠朱暮堂五十两金子,怎么人进了监狱,忽然冒出这么一大笔债来?莫非是有意骗她吗?朱延年过去也是有钱的啊,怎么会借朱暮堂的金子呢?就算借了,过去不还,一直不要,等到现在才提?这也叫人怀疑,不管怎么样,她没法管这件事,也没有能力管这件事。她只好摊开:“虽说伯伯过世了,你们过去究竟是有钱的人家,穷虽穷,还有三担铜。不怕你们笑话,我每天过三十晚上,日子很难打发。不瞒你说,我真想找你帮点忙哩!” “找我帮忙?”朱筱堂心中暗自好笑,觉得她有意在讽刺他。地主的儿子,自己都顾不上,有能力帮助别人?他生气地说:“你这才是拿我开玩笑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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