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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八


  “怎么怪到他头上去了?”叶积善不解地问。

  “不怪他,怪啥人?”夏亚宾越想越有理由,因此也越气愤,说,“是他把大家的饭碗打碎的。”

  “你越说越奇怪了,”叶积善困惑了,说,“这和他有啥关系?”

  “哪能没有关系。”夏亚宾咬着下嘴唇,流露出对童进的不满,说,“他不去检举,政府不清楚,朱经埋不会被捕,福佑的生意一定越做越大,不会关门,我们的职业就不会成问题。世富,你说是不是?”

  夏世富同意夏亚宾的意见,不仅福佑现在狼狈的情况由于童进的检举,就是他自己现在日夜不安的生活又何尝不是由于童进的检举呢?他恨透了童进,但是他不敢表露出来,而且还要靠近童进。因为童进参加店里“五反”工作,黄仲林听童进的话。现在又是物资保管委员会的主任,掌握了大权,自己的命运就完全操在他的手心里啊。他走到窗口,眼光望着马路上的人影,支支吾吾地说:“积善,你说,是啵?你懂得比我多,你说,怎么样?”

  “我看,和童进没有关系。”

  “有关系呀,哪能说没有关系,”夏亚宾对叶积善摇摇头,不同意他的说法,“是他检举的。”

  “童进不检举,政府还是会晓得的。常言说的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朱经理做了那许多坏事,政府会不晓得?朱经理害了客户,又害了我们,他要是规规定矩做生意,福佑不会出事,我们也不会受牵连。”

  “这个,”夏亚宾对事物的看法,以自己的利害关系为原则。他眼睛一动,强词夺理地说,“做坏事当然不好,但那是他自己的事,与我们没有关系。童进一检举,经理给抓去,关门大吉,这倒和我们有关系了。”

  “怎么能够只顾自己,不管别人呢?这是个人主义!你不怪做坏事的朱延年,为啥反而怪童进呢?我们有义务检举坏人坏事,童进做的完全对!”

  “童进做的对,”夏亚宾见叶积善理直气壮,不敢再辩解,却还不心服,无可奈何地说,“对是对,福佑关了门,我们到啥地方去?回到家里啃老米饭吗?吃不了两个月,就要当净卖绝。难道去蹬三轮,还是待在上海孵豆芽?”

  “你和我们不同,——你有技术,在上海滩上不愁找不到一碗饭吃。”夏世富羡慕地说。

  “那也不一定。”夏亚宾摇摇头。

  “福佑关门,我们可以到别的药房去。”叶积善想到了出路。

  “那别的药房去?”夏亚宾耸了耸肩膀,说,“谁要我们?”

  童进推门走进来了,劈口问道:“原来你们都在这里,有啥事体?”

  他们三个人相互看看,谁也没吭气。夏亚宾忍住心中的不满,放下笑脸,说:“没啥事体,随便聊聊天。”

  “外边讨债的又来了不少,马丽琳还没有来,真急死人!

  你们出去,帮忙应付应付。”

  “好的。”夏世富首先应道,走了过来。

  叶积善和童进他们一同走出去,夏亚宾走到门口,对童进说:“我还有点事,你们先走一步。”

  童进点点头。夏亚宾对他的背影撇一撇嘴,独自喃喃地说:“都是你,没事找事。好好的福佑,叫你闹得大家的饭碗不保,还叫我去应付应付!我可没那份心情!”

  夏亚宾把房门关紧,燃起一支烟,叼在嘴角上,斜靠在转椅上,把两只腿放在写字台上,一会转过来,一会又转过去。

  童进让叶积善和夏世富去应付讨债的,他自己到经理室打电话催马丽琳快点来。

  马丽琳那天在徐公馆里碰了钉子,心里一直想不通。她认为徐义德太势利眼,连亲郎舅出了事,找他帮点忙,门关得那样紧,只是空口答应给朱延年想办法。天晓得徐义德想的啥办法,真不讲情义。她心里一面挂念着朱延年,一面还得要给福佑想办法还那些火烧眉毛的小户的债。

  今天上午,她独自坐在卧房里,想起那些小户的债不还,福佑的日子过不去,打开衣橱,从里面取出一个红木首饰箱子,开了锁,拿了一副金镯头,金光闪闪,沉甸甸的,放在桌子上看来看去,心里有点舍不得,把金镯头收起。她锁好箱子,送到衣橱去,但想到清早叶积善打来的电话,老正兴饭馆的菜钱,今天再不能推延不付了。

  他从衣橱前面退回来,心里想:延年出了事,小户的债吵得福佑日夜不安,她蹲在家里也不得清静,一会电话来,一会伙计来,不如代延年付了一些小债,也是给延年办点事,将来他出来了,让他知道马丽琳是怎样帮他维持的。不能叫那些小户指着鼻子骂朱延年,虽说骂朱延年,她听到也是心痛的。她决心把镯头再拿出来,用手绢包好,悄悄地跑到浙江路一家当铺里当了一百二十万元回来,顺便给朱延年买了一点沙汀鱼油焖笋的罐头和点心啥的。回到家里吃了午饭,还没有放下筷子,童进的电话来了。她告诉童进马上就去。

  马丽琳一走到福佑药房的营业部,只见栏杆那里围满了人。她在人背后听到叶积善嘶哑的口音,对面前人群叽叽哇哇地恳求说:“你们等一会,好不好?”

  马丽琳一见那许多人,心里就噗咚噗咚地跳,慌忙悄悄溜过,走进经理室。童进坐在里面,对电话听筒说:“要马丽琳听电话……”

  “别打电话,我来了。”马丽琳放低了声音,说。

  童进放下听筒,喘了一口气,说:“你再不来,外边要闹翻了天哪!”

  “我晓得了。”

  “那很好,”童进让马丽琳坐在写字台前面的椅子上,满怀希望地问她,“带了多少钱来呢?”

  “延年一点钱没有留下来,我想法子当了一点东西,好不容易才弄到一百万,”她从手提黑皮包里取出一百万元,递给他。

  童进望着那两扎票子,心里盘算:那许多小户的债,这点钱怎么够?他没有接过钞票,摇了摇头,说:“这点钱,给哪家也不好办!”

  “你计算计算,凑合着对付过去。”

  “至少也得两百五十万,少了不行。”

  “先付给老正兴饭馆不行吗?我刚才听到,也是这家吵的最凶。”

  “付给他一家,别的小户不要闹的更凶吗?”

  “哪一家也不付?”

  “一家也不付?老正兴就不答应,你听……”

  外面吵闹的声音越来越高,里面还掺杂着拍桌子打巴掌的声音,气势汹汹,要闯进来似的。童进接着说:“不付,今天就过不去。”

  她默默地没有吭声,心里可是跳动得厉害。童进怕她不信,说:“要末,你自己出面谈一谈,要是他们答应,你一百万带回去也可以。”

  “这个,”她心跳得更厉害了。说,“你们不行,我一个妇道人家,更不行,还是你想想办法吧。延年以后出来,他会重重谢你的。先付一点,慢慢再想办法。”

  童进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站了起来,说:“你等一等,我试试看。”

  他拿了一百万元到外边去了。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外边那些讨债的人陆陆续续地走了。童进高兴地走回来,跟在他后面一同进来的是叶积善、夏世富和夏亚宾他们。马丽琳微笑地迎上去说:“解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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