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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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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静答应得这么痛快,并且还要帮助解决别的困难,有点出乎徐义德的意外。因为事先没有准备,他一时提不出别的困难。他夹了一块红烧带鱼,好像在仔细地吃,其实是碰了碰,一心在想。钟珮文看徐义德老是吃鱼,不说话,他催促道:“有啥问题提出来吧,余静同志和赵得宝同志都在这里,好解决,别等余静同志不在,又叫人来逼着马上解决困难。” 梅佐贤听钟珮文这些带刺的话,他无从辩解,哭笑不得。 徐义德放下没吃完的带鱼,望着梅佐贤,说:“你看,还有啥困难?” “困难吗,”梅佐贤深深叹息了一声,对着那碗豆腐汤凝神注视了一阵,说,“多的很哪。” “说吧,”余静说,“一个个提出来好了。” 梅佐贤立刻说道:“比方说下个月的生产计划吧,到现在还没订,工会不出来领导,我看是订不出来了。” “这个也可以帮助你解决。”余静想到最近厂里职工的思想情况,这困难非资方所能解决了的,需要工会出面。他对徐义德说,“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工会也考虑到了,最近开个劳资协商会议来解决,好不好?” “好倒是好……” 余静看徐义德皱起眉头,没有说下去,知道其中有原因,便问他:“不能解决问题吗?” “怕不容易。” 徐义德没把原因说出来,梅佐贤却猜到了,他代徐义德讲:“生产计划都订不出来,开会派啥用场?” “哦,”余静应了一声,会意地说,“这个容易,工会协助你们订出生产计划草案,然后再开会讨论。” “那太好了。”徐义德的眉头舒展开了,心里在想:升工办法给余静挡了回来,生产计划也没难倒余静,总得想一个办法叫余静为难。他看到饭堂里还有几桌工人在吃饭,有意大声说,“关于改善工人福利和卫生方面,也要订一个计划。 过去,我们在这方面太不注意了。” “福利和卫生问题,可以放在第二步解决,目前最重要的是生产,先把生产搞好再说。” 徐义德放下筷子,虚伪地露出钦佩的神情,对余静说:“工人阶级的确伟大,啥问题都看的远,抓住主要的,把生产放在第一位,我实在太感动了。我对生产的信心更高了。我一定要在工人阶级领导之下,把生产搞好,来报答党和工人阶级的恩情!” 【第三部 第十章】 老王从书房里捧了一个盆景走到东客厅外边的阳台上,谨慎地站在徐义德左侧面,弯着腰,小声地问:“老爷,放在啥地方?” 徐义德坐在红漆皮靠背椅上,正望着绿茵茵的草地出神,漫不经心地吩咐道:“就放在桌上吧,让它晒晒太阳。” 老王轻轻把盆景放在徐义修身旁那张红色的小方桌上。他侍候盆景像侍候老爷一样的小心,生怕有啥差错。等老王走了,徐义德回过头去,向着坐在他斜对面的林宛芝说:“你看,这盆景真不错,简直是一幅画。” 林宛芝仔细欣赏徐义德从淮海中路争艳花店买来的心爱的盆景:在一棵小小的碧绿的松树下,是一座小山,山麓有一座古老的暗红色的四角亭,一个白发老人佝偻着背,手里拿着一个钓竿,坐在江边静静地垂钓。老人右边不远的地方,有两只白鹤,悄悄地站着,仿佛在陪伴老人钓鱼。她点点头,说:“这玩意倒不错。” “是呀,盆景这玩意历史很久了,据说宋朝皇帝就喜欢盆栽,清朝康熙皇帝也很喜欢盆景,他还作了咏御制盆景榴花的诗哩。”说到这里,他出神地歪着头想了想。他最近在家里闲着没事,研究盆景消磨时光,自己也想创作一点,卖弄风雅,出点风头,苦于肚里没有一点诗情画意,虽然想了构图,只是拼拼凑凑,徒有亭台山水,不成个格局,庸俗得惊人,一直拿不出来。他对平声仄声分别不清楚,也不懂诗,有关盆景的诗歌和制作方法却死记了一些,作为谈话辰光梦璜门面。他说,“我念给你听:小树枝头一点红,嫣然六月杂荷风;攒青叶里珊瑚朵,疑是移银金碧丛。从康熙皇帝这四句诗里就可以了解盆景妙处无穷。别看不起小小盆景,虽然是用各种树木和竹子等等作为主体,配上广东石湾的陶质人物,舟船,桥梁,茅屋和亭、台、楼、阁,不但大小比例必须正确,而且要有诗情画意,才能算是盆景中的上品。” “盆景这一门,还有这许多的讲究?” “这一门的学问可多哩。要想做好盆景,一定要有文学艺术修养,懂得绘画,也要知道一些诗词歌赋,不然做出来的盆景便庸俗不堪。我也准备制作点盆景,还没有想好。早两天我看到一个水石盆景:长江万里图,就是模仿……”说到这里,他忘记了这是模仿宋代大画家范宽的“长江万里图”制作出来的,想了半晌,仍然没有想出是谁来,便含含糊糊地说,“模仿一个大画家的长江万里图制作的,气势磅礴,风景壮丽,是水石盆景中的精品。” 幸好林宛芝是外行,没有深究,免得他出丑。她指桌上的盆景问:“这个呢?” “这叫做严子陵钓台。” “就是富春江边的那个严子陵钓台吗?” “对啦,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去白相白相,倒蛮新鲜。”她羡慕地说。 “在这样地方住下去好啵?” “住一辈子?” 徐义德点点头。她说:“那太寂寞了。” 徐义德长长叹息一声。林宛芝莫名其妙,指着松树下的小亭子,笑着问他:“你真的想在这里住一辈子吗?” “谁跟你说假话!过去我到公司里,到厂里,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仿佛是回到自己的家里一样;现在变了,我去了,冷冷清清的,心里很难受,想起办厂辰光那种兴旺气象,更叫我受不了。我是无厂一身轻,从此不操心。” “厂不是你的吗?” “我的?”他望着她身上那件鹅黄色的轧哔丁旗袍,想起她了解外边的事太少了,应该叫她晓得一些事体,将来好准备。他说,“你晓得‘五反’反出我四十二亿多,政府和工会等我的退补计划。我来个缓兵之计,到现在还没有着手订,但终久要订的。退补四十二亿多,沪江这 片厂还有吗?到了厂里,很多事体我也管不了哪,都要靠工会,我落得清闲清闲。我们两个人,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住住,享享晚年的清福,不好吗?” “那当然好,”她心里却说:他会离开上海吗?他会离开大的和二的吗?大的不说,朱瑞芳会肯吗?她顺着他说,“你去,我一定陪你去。” “不嫌寂寞吗?” “有你,我就不寂寞。” “一言为定,要讲信用。” 他抓住她的手,站了起来,好像马上就要去似的。一阵电话铃叮叮地响过,老王从客厅里走了出来,紧站在客厅门口,低声地说:“梅厂长来电话,他说总经理三天没到公司里去了,也没到厂里去了,有些事要当面向你请示,工会赵得宝也有事和你商量,说是一个什么计划……” 最近徐义德自己不接电话,不是老王接,就是林宛芝接。凡是公司里和厂里来电话,都说出去了,避而不理。如果是工商界的,或者是亲戚朋友的,等问清楚了,他才亲自去接。他一听到厂里的电话,他的眉头就自然而然地皱到一起去了,不耐烦地说:“告诉他,我身体不舒服,有啥事体,他全权处理好了。” “他说要向你请示,问你的意见。” “告诉他:我啥意见也没有。” “是,是。” 老王懂事地退到东客厅,掉转身子,刚要走去,给徐义德叫住了:“老王,聚宝斋李老板这两天来过吗?” “打上次叫他不要来,就再没来了。” “这种人真不会做生意,叫他不来就不来,那古董卖给谁呢?” “老爷说的对,他心眼儿太不灵活,怎么做好生意?要不要现在叫他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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