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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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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丽琳昂起头来,红腻腻的嘴唇里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童进怀疑地望着朱延年,在自己心中打了一个问号:工商联马慕韩会讲出这样的话来吗? 朱延年眼看这一计成功,他脸上的紧张神情消逝,嘴角那里漾开了笑纹,微微点了点头,说:“当然,我是不会为难大家的。我是很爱护大家的。这一点请你们放心。你们以后想到啥材料,可以随时告诉我。这是新时代的劳资团结互相帮助啊。” 童进愤愤地站起来说:“事体你都晓得,我们没有材料,你自己去坦白好了。” 朱延年看没有压住童进,并且童进公然站起来这么说,他也很生气,板着面孔说:“我当然会去坦白的,用不着你操心。” 夏亚宾看见形势越来越紧张,怕自己给卷进去,一再看手表,皱着眉头,显出有紧急事体的样子,说,“经理,我还有个约会,现在辰光到了,对不起,我先走一步。” “好吧。”朱延年淡然应了一声。 夏亚宾一溜烟似的走了,跨出朱延年家的后门,他好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浑身感到非常的轻松。 【第二部 第四章】 早晨八点钟,朱延年还在家里睡得很酣适,福佑药房的职工大会在童进主持下开始了。工会小组长童进传达了区里店员代表大会的报告,叶积善把朱延年请他们吃茶点的情形向大家报告。他绘影绘声地描述,讲得有声有色。区里店员代表大会号召全区店员踊跃检举不法资本家,而资本家朱延年却向店员伸出利诱的手。 当叶积善气咻咻地讲完坐下,有的就用牙齿咬着下嘴唇,有的眼光狠命地望着经理室…… 童进见大家的神情,知道他们心里有很多话要说。他站了起来,对大家说:“我们要根据区里店员代表大会的决议,踊跃检举不法资本家的罪行!我们要站稳立场,和资本家划清界限,勇敢检举……” 他的话越讲越快,声音也越激昂,手不断地在空中挥动,好像压抑不住的感情,语言已经来不及表达了,要用手来帮忙。 叶积善举起手来说:“我保证写一封检举信!” “我也保证写一封。” 接着有四五个人都举起手来,保证的誓言不断地为热烈的掌声打断。童进看到这样饱满的激动的情绪,心里按捺不住地高兴,年青的店员们大多数响应了区里店员代表大会的号召。但是靠近经理室门口那边一些人的反应很淡漠,夏亚宾坐在门口那里,露出半个身子,会场上的人几乎看不到他。他坐在椅子上,手托着腮巴子,像是一个大哲学家似的在沉思。他发觉童进在注视他,就连忙用手摸摸左边腮巴子,又摸摸右边的腮巴子,手没有放处,又托着腮巴子。他把头低了下来,望着自己的黑皮鞋出神。紧靠着他坐的夏世富却蛮不在乎,他直面着童进,显出有点瞧他不起,仿佛说:别那么认真,神气活现做啥。 童进不注意这些,他所关心的是检举信,越多越好,揭发朱延年的五毒罪行越彻底越好。他对这一角落的人问道:“怎么样?” 夏亚宾听到童进的声音,以为是在问他。他慌忙把眼光从黑皮鞋的尖头上收回来,怯生生地抬起头,很不自然地对着童进。怕童进注视他。他就望着窗外蓝色的天空和参差不齐的高大的楼房。他的心怦怦地跳,对自己说:别人写不写检举信,没有意见;自己不能写,一写,今后哪能有脸见朱延年?见了朱延年,怎么好意思讲话?无论如何不能写啊。不写?童进这里怎么交代呢?大家要写检举信,夏业宾为啥不写呢?夏亚宾不是工会会员,自然可以不写。不写,对。不是工会会员,难道连店员也不是吗?是,是店员,而且是高级职员。高级职员就可以不写吗?看样子,说不过去。那么,写。真写?写了,朱延年会怎么样?福佑会怎么样?朱延年一定倒霉,福佑一定关门。夏亚宾呢?夏亚宾失业。这,这当然不能写;不写,可是童进的眼光正对着自己哩,真糟糕。 幸好夏世富开口了,把夏亚宾从左右为难的窘境里救了出来。他说:“怎么样?你写检举信好了。” 夏世富不含糊,干脆一句话把童进顶了回去。没待童进言语,叶积善抢着质问道:“我们当然会写,用不着你管。你自己呢?” 夏世富轻松地笑了一声,随便答道:“也用不着你管。” 童进凭着他和夏世富比较熟悉的关系,听他这样吊儿郎当地答话,怕引起别人的误会,很严肃地说:“世富,谈正经的事情,不要开玩笑。” 夏世富不假思考,立即回答:“没开玩笑,是谈正经的。” 叶积善有点火了,大声地说:“你这是啥意思?别人都表示了态度,要写检举信,参加伟大的‘五反’斗争。你不表示态度,不用别人管,还拒绝别人的帮助,你这是啥态度?” “啥态度?”夏世富双手在胸前交叉地抱起,往木椅背上一靠,下了决心似的说,“不写。” 叶积善指着夏世富的鼻尖说:“是你讲的不写!” “是我讲的。” 叶积善气呼呼地逼紧一句:“夏世富,你不拥护区里店员代表大会的决议?” 夏世富瞧叶积善那股急躁的劲,他显出特别平静,冷冷地说:“我不是代表,也不是工会会员……”下面的话夏世富没有讲出来,但大家也听懂他的意思。他的态度之所以这样坚决,不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凭他的经验,认为共产党和人民政府办事,总是一阵风,开头雷厉风行,好像不得了的样子,其实顶过去,就风平浪静。这会发动店员和资本家斗争,展开五反运动,轰轰烈烈;将来,一阵风过后,夏世富还是福佑药房的外勤部部长,仍然要吃福佑的饭,按朱延年的心思办事。现在抓住朱延年的弱点,狠狠地惩他一家伙,事后,朱延年那号子人,会轻轻放过你?吃亏的不是别人,是夏世富自己啊。何况童进加入工会以后。 朱延年就给夏世富密谈过一次,认为童进这种青年跟共产党的屁股后头跑是没有前途的。好好的福佑药房的会计部主任,为啥要参加工会?福佑药房根本没有劳资关系,有事通过学习会解决,参加工会完全没有必要。童进参加青年团,朱延年认为更是近乎荒唐的行径。参加这些组织的人没有别的目的,一定是想依靠组织来对付朱延年的。五反运动展开以后。朱延年更坚持这一点意见。从此,有些事,他就不和童进商量,能够不告诉童进的事,也尽可能不告诉他。他的一切的事情都委托夏世富办。他知道,夏世富有培养的前途,凡事他不避讳夏世富。夏世富是朱延年肚里的一本最完整的账。 那天吃过茶点,朱延年看夏世富态度还不够坚决,便私自约夏世富谈了一次话,希望他努力,将来好正式当他的助手,做福佑药房的副经理。副经理这三个字在他的脑海里发出轰轰的巨响,诱惑着他。他现在自以为已经不是福佑药房的一名雇员,而是福佑药房的副经理。福佑药房假定关了门,副经理当然也就不存在了。在他看来,童进他们对“五反”这样起劲,是年青小伙子凭一股热情跟着胡叫唤,最后自己要吃亏的。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回复了叶积善。 叶积善不吃夏世富这一手,马上正面反问道:“不是工会会员,就不拥护店员代表大会的决议吗?” 夏世富依旧不正面答复,也反问过去:“决议也没说要强迫命令啊!”他冷笑了一声。 叶积善再也忍受不住夏世富玩世不恭的态度,他站了起来,圆睁着两只眼睛,质问夏世富:“谁强迫命令的?你说。” 大家看他们两个人一句顶一句,刀来枪往,形势逐渐紧张起来。夏亚宾说道:“有话慢慢讲,这是开职工大会,也不是两个人的辩论会,让旁人也发表发表意见。” 夏世富顿时抢上来说:“对,应该听听大家的意见,不能自己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夏世富暗暗又刺了叶积善一下。叶积善没理会这些,他坐了下去,说:“请大家讲好了。” 夏亚宾刚才亏了夏世富把他救了出来,他歪着身子,深深地换了一口气。叶积善和夏世富顶撞起来,他一方面担心他们两个人把事体闹大,一方面又满足于自己因此被搁在一边,不会被大家注意。他感到童进他们的眼光又在注视着他。他不能再不讲话了。他也应该表示表示态度。他仔细在脑筋里推敲一下用字,慢慢地说:“我谈点意见,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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