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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第一部 第五十一章】

  “你说,这样做法,好啵?”赵得宝问陶阿毛。

  陶阿毛刚才听老赵谈了一通重点试纺的道理,他料到这绝不是赵得宝个人的意见,一定是党的意图,通过他来了解群众的反映。他想摸一摸重点试纺的“底”。他显得非常关心厂里最近生活又难做的情况,试探地说:“重点试纺好倒是好,行啵?”

  陶阿毛的眼光停留在秦妈妈和汤阿英的脸上。

  下了工,谭招弟洗了手,换上衣服。做完了一天的生活,她松了一口气,腿累的有点发软了。她匆匆走出了车间,希望早点回家休息。在路上,秦妈妈叫住了她:“招弟,走得那么急做啥?有男朋友等着吗?”

  “怎么和我开起玩笑来了?秦妈妈。”

  “好,没有男朋友等着,”秦妈妈赶上一步,和谭招弟并排走着,说,“那你和我们一道走吧。”

  谭招弟放慢了脚步,问秦妈妈:“这两天粗纱间生活怎么样?”

  “害摆子病,忽冷忽热,一时好一时坏。”

  “细纱间呢?”谭招弟的眼光对着汤阿英。

  “也在打摆子。”

  “啥路道啊?”谭招弟迷惑不解。

  “大舞台对过——天晓得①,好不了几天,生活又难做了。”秦妈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①大舞台是上海经常演出京剧的剧场,对面有一商店,招牌是“天晓得”。

  “真怪,我们车间也是的。自从上次开了劳资协商会议,确确实实好了一阵子,最近一会儿好一会儿坏,这劳什子生活真难做。是不是细纱间又出了毛病?”谭招弟仍然认为生活难做和细纱间有关系。管秀芬从她们身后走上来,听谭招弟说细纱间,她忍不住抢上一步,用质问的口气对谭招弟说:“又是细纱间长细纱间短……”

  管秀芬突然出现,谭招弟一时愣住了,说不上话来。

  “恐怕不是细纱间的毛病,”秦妈妈给谭招弟解了围,她想粗纱间出的纱质量不太好,自然会影响到细纱间的生活和质量。她说,“这个问题很复杂。”

  “很复杂?”谭招弟怀疑地问。然后她回答自己:“我看,问题很简单。”但她看到管秀芬和她们肩并肩地走着,就没有说出口。

  汤阿英听谭招弟的口气在责怪细纱间,管秀芬必然要和她顶嘴。上次在劳资协商会议上已经把问题摆在桌子上了,是原棉问题。谭招弟和管秀芬都没有参加这次劳资协商会议,对全厂的生产情况不了解,仍然陷在陶阿毛布置的车间姊妹互相埋怨的泥坑里。她不能眼看着自家姊妹闹不团结,得解开她们之间不和的结子。她说:“招弟,秦妈妈说的对,这个问题很复杂,有些情况你不了解,没有调查研究,不能随便怪这个车间那个车间,伤了自家人的和气。”

  谭招弟听了这段义正词严的话,一时不知说啥是好。她的确不了解全厂的情况,凭她狭隘的经验,加上陶阿毛播下的挑拨离间的种子,不知不觉地在她思想的土壤里生恨发芽。虽然生动的现实已经说明生活难做不是由于细纱间生活做的不巴结,但筒摇间摇的是细纱间的细纱,总以为细纱间脱不了干系。经汤阿英这么一说,觉得有道理,自己的确没有调查研究,却夸夸其谈。可是她又看不出自己有啥不对的地方,自然不能承认错误,反而像是受了委屈似的,说:“就算问题复杂吧,但我也没有伤自家人的和气呀!”

  “你乱怪细纱间,不是伤自家人的和气?”管秀芬愤愤不平地说,“难道是同人家团结吗?”

  “不是我怪细纱间,你去看看这两天纺的细纱。”谭招弟不让步。

  “细纱就算不好吧,也要仔细分析分析,不能乱怪别人,你没听秦妈妈说吗?问题很复杂,别把复杂的问题看的太简单了,摸到韭菜就当葱。”管秀芬忍不住又刺了她一下。“也别把简单的问题看的太复杂了!”谭招弟心直口快,性情急躁,对问题不善于冷静分析,就轻易下判断。她听不进管秀芬含着教训口吻的语气,立即回敬她一句。

  “有话好好说,”秦妈妈拉着她们两人的手,心平气和地说,“你们两人别动肝火。”

  她们给秦妈妈一说,谁也不好意思顶下去,默默地慢慢在煤碴路上向大门走去。当她们走到篮球场那边,赵得宝一眼看见了,便向秦妈妈她们招手。她们走过去,听赵得宝在和陶阿毛谈重点试纺的事,就站了下来。秦妈妈见陶阿毛问到自己,她望着赵得宝身子背后的篮球架子,在仔细想重点试纺哪能进行,当时没有答话。谭招弟想也不想一下,就说:“这啥用,浪费时间。”

  “为啥呢?”赵得宝耐心地问。

  “反正生活不好做,试纺不试纺,还不是不好做。”她一想起最近车间生活的情形,心里就不满意,越说越生气,“各个车间也调查过了,工会开过会了,劳资协商会议也开过了,生活还是不好做。再试纺,顶多忙一阵子,过了几天,还不是外甥打灯笼——找舅(照旧)。我看,用不着重点试纺,只要各个车间把生活做好点就行了。”

  “这是啥意思?”管秀芬歪过头去问。

  谭招弟毫不含糊地回答管秀芬:“没啥意思。”

  管秀芬还要问她个明明白白,见赵得宝要说话,她就没有说。

  “没有办法解决吗?”赵得宝问谭招弟。

  “我也不是说没有办法,”她强辩道,“单试纺没用。”

  “试纺,瞧瞧毛病在哪里,为啥没用?”管秀芬顶了谭招弟几句,接下去讽刺道,“事情没做,就晓得没用,我们的谭招弟变成诸葛亮了。”

  谭招弟一急,说话条理就差,她说不过管秀芬,也不服输,嘟着嘴讲:“我不给你说。”

  陶阿毛接过去说:“我懂得招弟的意思,她说试纺不能解决问题,得宝哥,你把怎么试纺讲一讲,她懂得道理,就会赞成的。”

  说完话,他的眼睛暗暗觑视着管秀芬,好像是在问她有啥意见,希望得到她的谅解。他并不反对管秀芬的意见,甚至对管秀芬的一切意见,他都赞成。他早就看中了管秀芬,最近更特别喜欢她。他觉得这个年轻姑娘逗人爱:高高的个儿,苗条的身子,聪明的眼睛,伶俐的口齿……在哪一个场合,人们都首先注意到她。她的谈吐,既锋利又富有风趣,吸引了每一个人。当然,她很厉害,特别是那张嘴,从不饶人。她就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你一不小心,要给她刺破了手;等你看到那绚丽的色彩和浓郁的芳香,又绝不忍离开。

  富有经验的陶阿毛,是懂得对付这样的姑娘的。他想,如果能够把她抓在手里,那对他会有莫大的帮助。他把自己的意图隐藏在心的深处,不仅不让别人知道,连管秀芬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他即使忍不住要看她一眼,也是暗中觑一觑,生怕给她发觉。因为一个骄傲并且带点虚荣的姑娘,倘若你正面拚命追求她,她不但不理你,反而会增加她的骄傲和虚荣。倒是你对她很平常,不理她,甚至有点冷漠她,要是她心中喜欢你,她会想办法很自然地主动接近你;那时,你再退一步,她就更靠近你的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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