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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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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是的。朱半天谁来都吃香,国民党时代,他是商团队队长;日本鬼子来了,他当伪区长;鬼子投降了,他又当国民党青年救国团的大队长。这回共产党来了,朱半天可吃不开啦!” “那还用说!好容易巴望共产党来了,又等了一年多,土改队同志才进了村。现在,可以伸直了腰走路,闷在我肚里这口气可以吐出来了。” “土改队进村好久了,爹,为啥还不下手?”阿贵没有参加具体工作,不了解土改队的打算,他以为土改队同志一进村,应该马上就向朱半天开刀,老不见动静,有点不耐烦了。 “同志们办事可有章程哩,土改不是耕地,一锄头就可以把土翻过来,这笔老账要仔仔细细的算啊,要登记村里的土地人口,公布土地人口清榜,学习划分阶级,评定阶级,三榜公布阶级成份……” 阿贵不等爹说完,拦腰插上去说:“这些事体不是都办了吗?” “最近就要召开群众大会,控诉朱半天……” “那可好呀,啥辰光开?” “日子还没定,也不远了,正在准备着哩。” “这有啥好准备?控诉朱半天,谁上台都可以讲他一大篇。” “你说的倒轻巧,上台讲话,当着众人的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工作队的同志想找谁讲?” “你猜猜看?” 爹有意不说出来,儿子猜了一个又一个,爹都摇摇头,最后儿子意识到了,指着爹笑嘻嘻地说:“那么,是你……” 爹脸上满是皱纹的皮肤绽开了得意的笑容,一对老眼炯炯发光,像是枯萎的老树上忽然开放出青春的花朵。儿子走上去,把爹的手紧紧抓住,激动地说:“真的是你吗?” “谁给你说过假话?” “得好好想想,朱半天的罪恶可多着哩,别漏了一桩两桩……” “你不提醒,差点忘了,我要找工作队的同志先商量一下,怎么控诉,这一辈子还没做过这一行哩!” 爹说完话,拔起腿来,像一阵风似的,走了。 汤富海从农民协会走出来,村里家家户户的灯都熄了,只有土改工作队的同志还在农民协会辛勤地工作哩。他在回家的路上,低着头,一步一步慢慢走去,心里在想刚才工作队同志的话。 一轮新月高高挂在墨蓝色的天空,清澈如水的光辉普照着大地,照着汤富海,他的影子在泥土路上踽踽地移动着。一阵乌云逐渐从西边过来,遮住了新月,挡住了清冷的光辉,村子顿时陷入昏暗里。 汤富海忽然发现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去一看:离他三尺远近有一个男子向他走过来,面孔却看不清楚。他问道:“谁?” “老汤,是我。” 汤富海从这熟悉的声音中辨别出那个人来了,说:“苏管账,是你?” “你别叫我苏管账啦,我不愿意再给朱老虎跑腿了。” “为啥?” “给地主做活,没啥意思。” “没啥意思?”汤富海在想这句话的意思,世道真的变了,连苏沛霖也不愿给地主做活了。他半信半疑地说:“朱半天不是很喜欢你吗?” “他利用我。我过去不明世事,受他的骗,为了家里几口,给他卖力气,其实,像我这样的人啥地方不好混碗饭吃,为啥要听他摆布?我想另外找点事体做。” “另外找点事体做?” “唔,”他走上一步,和汤富海肩并肩亲热地走着,歪过头去说,“以后要靠你啦。” “汤富海吃了一惊:“靠我?” “是呀!” “我一个穷光蛋,有啥好靠的?” “啊哟!别客气啦,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不是外人。你以为我不晓得吗?你现在是农民协会的委员,村里的大权都抓在你们手里,你们说东,谁敢讲西?只要你言一声,还愁不给我一碗饭吃。” “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汤富海口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热呼呼的,听的很舒坦,觉得苏管账真的变了。 苏沛霖早从汤富海的语调里察觉他心里的喜悦,便进一步说:“老汤,你有啥事体,吩咐好了,我给你办。” “我?”汤富海认真地朝自己身上望了一下,因为乌云遮盖了月光,看不大清楚;想他这一辈子尽听别人使唤,给别人做活流汗,不管大小事体,都是自己动手。他有啥事体要苏沛霖这样的大人物做呢?他客气地说,“不敢当,没啥事体要劳动你。” “今天没有事体,以后找我也可以。”苏沛霖把嗓子放低,贴近他的耳朵关心地说,“村里谣言很多,你听说没有?” “谣言?” “说国民党的兵舰已经开到上海吴淞口,美国兵要协助他们进攻上海,蒋介石要到上海过中秋节,第三次世界大战就要爆发了!……” 月光从那一大片浓厚乌云的空隙里泄漏一些下来,照着静静的村落。汤富海随着苏沛霖信步走去,不知不觉快走到村边。苏沛霖借着那一片月光,看汤富海的脸色忽然变了,板着面孔,知道他内心有点愤怒,就没再说下去,听他怎么说。 汤富海头一次听到这些谣言,心里想:日日巴、夜夜巴,好容易巴望到共产党来了,国民党反动派真的又要回来?朱半天还会得势?他不相信这一派胡言,显然是坏人造谣,站了下来,歪过头,注视着苏沛霖说:“别听那些谣言。” “我看也不像真的,共产党解放军早就占领了上海,他们会不把吴淞口的口子守住?蒋该死几百万大军给解放军打败了,要回来,没那么容易。” 汤富海愤怒的脸色慢慢消逝了,泛出一点红润润的光泽,说:“我也这么想。” 苏沛霖把话又拉回来说:“不过,这回有美国帮忙,事体也很难说。” “这个……”汤富海没有说下去。 “虽说是谣言,留点后路,不管蒋该死回来不回来,反正不吃亏。” 汤富海思索他这些话的意思。苏沛霖见汤富海默默地不言语,估计他的话也许起些作用,便乘势再加一把力:“老汤,村里还有谣言哩,说今年改地主,明年改富农,后年改中农,改完中农改贫农。土改以后日子也不好过,缴公粮富农要缴一百二十斤,中农要缴七十斤,贫农要缴三十斤。分了田的一定要多缴公粮,缴不出的也要缴,满五亩地的就要缴累进公粮……” 汤富海狐疑地望着泥土地上的月光,他想土改工作队同志说的和苏沛霖的不一样,他们曾经学习过的《土地改革法》也和苏沛霖说的不一样,这是哪能一回事呢?他问苏沛霖。苏沛霖想了一阵,说:“当然是工作队同志说的算,我听到那些,想来一定是谣言。” “对,坏人造谣。”汤富海冷静地想了想,肯定地说。 “现在听话要留心,不能上坏人谣言的当,老汤。”苏沛霖设法收回他的话。 “那些地方坏蛋一定会造谣破坏的。” “是呀!”苏沛霖改了口,试探地说。“有人说共产党说的好听,就是常常变卦,分了地以后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他们两人走到村边的十字路口,这时月光又完全给乌云遮住了,苏沛霖见汤富海没有言语,以为给他说动了,便拉着汤富海朝右边的一条下地的抄道走,靠着一家人家的灰墙站了下来,进一步低声试探地说:“有人说,留点后路好……” 汤富海听苏沛霖的话越说越不对头,觉察出今天晚上苏沛霖的态度有点奇怪,忽然对他这么亲热,啥原因呢?要提高警惕,不能上他的圈套。“留点后路”是啥意思?苏沛霖要留啥“后路”?对他的话需要仔细听听,看他究竟耍的啥阴谋。 他不露声色地听他说下去。 “我倒有个主意……”苏沛霖的声音更低了。 汤富海把头就过来,凝神地谛听:“啥主意……” “朱半天现在正是倒霉的时候,在村里谁也不理他,连我也离他远远的,不多加小心,说不定啥辰光把我们连累上。” “那当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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