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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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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你没考虑过吗?”姓许的又追问了一句。 妈妈总算开口了,声音很轻:“这些几十年前的事还去提它干什么?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道路,谁也难以迁就谁了。” 糟了,饭糊了。一股焦味直冲鼻子。妈妈闻到了,她开门正好看见我从门口往灶间跑,便厉声问道:“憾憾!你怎么啦?”“火大了!”我回答,心里很不安。妈妈一定猜到我在偷听。 也不知是由于那个何荆夫,还是因为我把饭烧焦了,吃晚饭的时候妈妈的脸色更难看,好像就要打雷下雨的坏天气。我们谁也不说一句话,默默地吃饭。我们吃饭的时候常常是这样的,像人家一家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地吃饭的时候很少很少。我惯了,但总不大开心。 “憾憾!你又不注意自己的姿势了,坐好!” 又挑剔了。这比闷声不响更难熬。妈妈心烦心乱到极点的时候,就要这样挑剔我:咀嚼时牙磕得太响啦,坐的姿势不正啦,头要碰到饭碗啦,等等,等等!常常挑剔得我不知道怎么吃饭才好。一肚子火发不出来啊!我真想问问妈妈:难道我是你烦恼的根源?那你又为什么生我养我呢?我正了正自己的姿势,小心谨慎地往嘴里扒饭,不敢去看妈妈。我知道,此刻妈妈的眼光一定是既忧伤又不安,像是责备我,又像是求我原谅。我受不了这眼光。 吃完饭,我和妈妈都回到自己的写字台前坐下。各想各的心事。我非常想知道何荆夫是谁,和妈妈又是什么关系,可是又不敢问妈妈。 人家一家人该坐在电视机前了吧?我和妈妈却面对墙壁。要是爸爸在的话……啊,爸爸! 这些年,“爸爸”这两个字对我越来越陌生。随便和谁讲话,我都尽量避免这两个字。最怕人家问起我的爸爸。在妈妈面前,我更不敢提爸爸。不得不提的时候,多是用“他”和“那个人”来代替。她能懂。我有一个爸爸。但这个“有”字应该用过去时态,是历史了。可是“爸爸”这两个字对我又有多么大的吸引力呀!这吸引力不会过去,不会成为历史的。我常常希望有一天能和爸爸一起去看一场电影。或者一起去溜冰?下棋也行,五子棋。我常想,要是我们一家三口人走在马路上,人家一定会羡慕的:“看这一家人多幸福啊!” 我知道爸爸长得很好看。我保存着一张照片,那天夜里被妈妈撕碎的照片。是我背着妈妈偷偷把它贴起来的。上面有三个人:爸爸、妈妈、我。我的全部历史,就是这张撕碎了的照片。三个人的脸都被撕碎了,我更被撕成了两半。一半连着爸爸,一半连着妈妈。我不喜欢看见一家人被撕成这个样子,但又要偷偷地看。现在我又想拿出来看看了。趁妈妈没有注意,我把照片拿了出来,看了一眼,连忙又装进我的小皮夹子里。心里怦怦跳。妈妈的眼光好像向我射了过来。她不会看到的。她没有时间关心我。 怎么?照片上的三个人都活了。我原来并不是他们中间的一个,只是在旁边看着他们。多好看的三个人!多快活的三个人!环环用双手托着下巴,张着嘴笑。环环的妈妈笑得像个小姑娘。环环的爸爸也在笑,只是闭着嘴,也像个小姑娘。谁?把削铅笔的刀划在他们脸上、身上?他们都给划破了。环环的爸爸、妈妈和环环,都成了半拉人,多吓人啊!我不敢看他们!可是他们都苦笑着向我走来。我吓得叫了起来。我挣扎了很久,才躲开了这三个半拉人。醒了,原来是梦。妈妈的手正抚在我头上。妈妈在吻我的额头。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啊,妈妈!为什么只在夜间,你才给我这样的慈爱呢? 妈妈的手拿过去了。我听到啜泣声。偷偷地睁眼看看,妈妈手里拿着那张照片,被撕碎的那张照片。我一骨碌爬起来扑在妈妈怀里,妈妈紧紧地搂住我,哭着对我说:“可怜的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不,是我对不起妈妈。以后再不惹妈生气了!”妈妈把我搂得更紧了。 【六】 【奚流:历史还是揪住我不放,给了我一个叛逆的儿子。我毫无办法!】 阿姨送上饭菜,我们一家三口在餐桌上就了座。像往常一样,我坐“上首”,妻子陈玉立坐在左边,小儿子奚望坐在右边。阿姨与我对面,可以随时添饭、热菜。 奚望在C城大学中文系读二年级,住校,只在周末回家。我尽量避免讲话。这孩子的思想和性格都变得越来越离谱。在我这个党委书记治下最看不起我的两个人都在我家里,第一是奚望,第二是陈玉立。玉立我是不怕的,不管她怎么嘲笑我,还是和我同心同德的。奚望就不同了,他好像一定要撤掉我这个党委书记才肯罢休。他是一个真正的“造反派”,一个叛逆的儿子。 他闷着头扒饭,一碗饭下去一半的时候才停了下来,不情愿地叫了我一声“爸爸”。我对他望了一下,看他说什么。 “听说你在党委会上谈过,不能让许恒忠这样的人真正解脱?不准他发表文章?”他问,一开口就带着责备的味道。“文化大革命”把什么都搞糟了,连党委委员们也不懂得内外有别了。内部掌握的原则,怎么可以传出去?要整顿纪律! “这是党委内部的事儿!你又发现什么问题啦?”我不高兴地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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