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现代文学 > 张系国·棋王 | 上页 下页 |
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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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凌说不用,问弟弟五子棋神童第三盘棋预测得如何。弟弟说一切没问题,神童早已回家。程凌回到小房间,冯为民和高悦白抢着会钞,高悦白赢得最后胜利,走出餐馆,冯为民抓住程凌去隔壁店铺买东西。高悦白和黄端淑站在餐馆门前谈了许久,黄端淑居然招来一辆计程车,高悦白未加阻拦。程凌和冯为民从店里看见,冯为民诧异道:“煮熟的鸭子会飞,怪事!老哥,我们白忙一场。” “早叫你少管闲事,你不听。” “回去问问高悦白怎么搞的。” 高悦白似乎没有心情说话,只说请他们回家喝酒。他们回到士林高悦白的公寓,从九点喝到一点,高悦白第一个支持不住,躺到地上。冯为民大骂高悦白没用。冯为民老习惯,喝醉酒就要骂人,揪着高悦白衣领说:“我一直佩服你是个人才,想不到你越来越不长进。只会画这种东西!第一次你给我看画片,我觉得够刺激,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好的东西。看了一个星期,看了一个月,我就明白,不成,还有别的什么。我不能永远要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有别的东西更值得画!” 高悦白醉得不省人事。冯为民放开他。 “我自己没有什么,学了这一行,再没有搞头,可是我对朋友们抱着信心,看得比我自己更要紧。你画这种东西,做什么呢?做什么呢?” 程凌说:“他醉了。你再说,他也听不到。” 冯为民摇摇摆摆的起来,想去拿酒,却栽进沙发,他索性躺下来。 “昨天我去看方先生。他们要方先生退休,昨天早上最后一次公开讲演。下午我去他家见他。我问方先生,退休以后做什么,方先生说写书,重写先秦思想史。六十几岁的人了,他计划写书!出来我就想,我活到六十岁,恐怕已完全垮掉,不要说写书,看书都没劲。我现在已经不能每天看书,杂事太多,你知道。回家已经精疲力竭,满脑子生意经,静不下心来……写文章更不成,一枝笔有千斤重……他们老一辈的读书人,你骂他们抱残守缺,食古不化,也许不错,可是他们硬是守得住。换了我,我就守不住。你守得住吗?” 程凌说:“时代变了。我敢说,方先生一辈子没有为钱操过心。他不会赚钱,也不想赚钱。老一辈都是这样,价值观念不同。我们非要赚钱不可。” 冯为民闭上眼,叹口气:“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惶惶欲何之?你和高悦白一样差劲。作品要写实,为什么不学学罗特列克?画妓女,画酒把女,都还有点道理。画这种东西,丢脸!” “外国人喜欢。” “我告诉你,外国人喜欢的理由很简单。只要是手工做的东西,人工花得越多,他们就越喜欢,机器成品反而不值钱。他们买这种画,还不是看在工细份上,哪里管什么艺术价值!你画这个,不如去织大甲草席。” 程凌俯首无语。半晌挣扎出一句:“你提到罗特列克,他父亲是贵族,自己又是残废,心理不正常。社会良心有什么用?喂狗算了。” 冯为民以手指天说:“我们必须对历史负责。历史潮流会决定我们存在的价值。” “去你的历史潮流。我不管什么历史潮流,我要自由。我只要赚钱,钱就是自由。” 冯为民从沙发上坐起来。 “你的确相信钱就是自由?” “我相信什么,有什么关系?谁在乎我相信什么?”程凌指着躺在地上,发出鼾声的高悦白,“你不要问我,你问他。我已经放弃了。我承认我是二流角色。听到没有?我承认我是二流人物。够了吧?” 冯为民突然笑了。 “他妈的,你是二流,我算老几?老哥,少发牢骚。历史潮流会决定我们存在的价值。” “不用靠历史来决定,眼前就有人能预测你我的未来。” 程凌告诉冯为民五子棋神童的故事。冯为民听到一半,酒性发作,跑进盥洗室大吐,出来人倒清醒不少。搞悦白仍沉醉不醒。程凌和冯为民合力将高悦白抬上床。高悦白卧室墙上仍钉着几对美腿,被冯为民扯掉。他们叫了计程车回台北。车过松江路,一阵白雾迎面袭来。程凌赶紧叫司机停车。他走进雾里,冯为民在后面唤他。 程凌走到路灯下,冯为民踉踉跄跄从雾中出现。程凌可以感觉颈项凉凉的,摸上去却并不湿。他想起白天看见的小庙。台北毕竟还有几桩可爱的事物,如这雾,如那小小的土地庙。程凌多么希望丁玉梅在这里。也许她会叹息说,好可爱唷!于是一切都十全十美。程凌继续朝前走,冯为民嘴里不清不楚讲他另一个大理论。走进一条小巷,冯为民没有跟上来。 程凌并不停下来等他。走过巷子,雾竟完全散了。程凌找到面摊,叫碗牛肉汤面,一碟豆腐干。面摊桌上堆满脏碗。程凌推开脏碗,自顾自埋头大嚼。一辆计程车在他身后停住,面摊老板摆手说没有面,车子呼一下开走,在巷口转弯时吱的用力刹车。程凌一口气喝下面汤,付了钱,走了百来步,热气攻心,忙解开衬衫。他转进一条小巷,前面黑黝黝的,毫无响动。程凌大声说:“哪里有虎?人自怕了,不敢上山。” 他闯进巷子,果然有一头猫纵上墙头,对程凌妙妙的叫。程凌哈哈大笑,放开脚步,三转两转,就回到他住的公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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