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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程凌知道小董一向喜爱此道,就让他上,自己观战。小董球很稳,绝少失误,看似平凡,多少郎中栽在他手里,他们打了三盘,彩头从一百元加到三百元。小董一路痛宰对方,赢得太轻松,程凌看出对方有意放水。第四盘,果然那人孤注一掷,彩头加到两千元。合上刚才赢得六百元,程凌、小董全部财产凑起来不过一千多一点,两只手表都脱下来赌,请计分小姐做公证人。那人一起杆就球艺大进,程凌不禁替小董捏一把冷汗。红球打完,小董仍居下风,程凌以为小董阴沟里翻船,小董却突然大显神威,连吃带做,一颗星的绝招都使出来,对方目瞪口呆,眼巴巴看小董清掉台子。小董还想再干,对方也不肯罢休,程凌硬要小董走路。两个人站在门口有拦阻之意。幸亏程凌个子大,保着小董冲出来。出了巷子,小董吐口口水:“这种技术就想吃烂饭,只靠胳膊粗。人家输了心里不服气,当然不肯上门。”

  程凌也不禁哑然失笑。他看时间差不多,在大街口和小董分手。下午,风停了,热空气一堵墙似挡在行人面前,倒比中午更闷热。高悦白的画室在附近一片商店的阁楼。冯为民以前也租过这里,自称屋顶间的哲学家,十分得意。冯为民去当兵,就把房间让给高悦白住。后来高悦白继承到叔父遗产,在士林买了公寓,本想放弃这阁楼。程凌贪图阁楼地段好,说服高悦白,两人合租下来,想搞个袖珍画廊。高悦白那时的女友小林花了很大力气帮忙清理布置。高悦白和小林吹了,画廊无疾而终。

  程凌做生意后,租金由高悦白一个人负担,好在不太贵,高悦白仍留着当画室,虽然他可以在家里画。程凌猜高悦白还有些恋旧的意思,小林的布置一直保留未动。这事黄端淑当然知道,睹物思人,难怪她始终不信任高悦白。小林那时已经号称高悦白的“不婚妻”,一下吹掉,黄端淑就不肯再上当。程凌想女孩子尽管满嘴新思想,到了紧要关头,拿出旧道德,绝不妨事。黄端淑毕竟有主见,小林就吃亏在心口如一。高悦白的不婚妻,岂是容易做的?

  阁楼里极热,高悦白却披大红睡袍,戴一顶绿色毛线帽,活像一颗大番茄。程凌永远西装笔挺,常怕被领带勒死,也没有女士垂青。高悦白这副名士打扮,女孩子仍趋之若骛,可见高悦白有他的男性魅力。程凌瞧着高悦白两条飞毛腿,心想男人的确不容易领略同性的好处。高悦白扔给他一叠图片。

  “给你看一些妙图。”

  “乖乖,你哪里搞来这种货色。”

  “仔细看。有日本、香港、丹麦、美国各种来源。看久了就知道不一样,各有千秋。”

  “你想画这个?”

  “先看此次成绩如何。”高悦白指着墙角一堆画。“题目都想好了。一百零一种腿。每种腿都花了我一番心血。”

  程凌仔细端详最上面一张画,说:“连毛孔都要画,真累。搞你不过,干脆拿照片放大算了。”

  “从前我也这么想,画久了就知道此中有真意。”高悦白拿起程凌手中的图片往空中一扔,雪花般一叶叶飘散。“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你可以为这个献身。上帝的杰作,绝不能改动一点,只能将它一笔笔恭敬的绘出。我们要画最真实的东西。什么东西比这更真实?”

  程凌掏出烟,高悦白摇头不要,程凌说:“我也想好一个题目,财子画。画每个人都喜欢的东西。钞票。各种各样的钞票。钞票可以买你要画的那玩意儿。要多少有多少。所以钞票更真实。”

  “错了,性最真实。性就是生命。”

  “钱最真实。钱就是自由。”

  外面有人哈哈一笑。

  “都错了。爱情最真实。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两者皆可抛。”

  冯为民走进来,捡起地上一张图片。

  “高悦白,小心被警察当春牛逮走。黄端淑随时会到,还不赶快收起来。”

  三个人忙着捡。程凌找到几张旧报纸。

  “高悦白,不要遮住你的一百零一种腿?”

  “她知道,”高悦白说,“不过……还是盖上好了。”

  高悦白换掉睡袍,藏起毛线帽,看上去比较像样。图片藏好,两百零二条腿躺到旧报纸下,一切安排妥当,又等了半小时,三个人差点没热死,黄端淑才姗姗而来。

  程凌有些不高兴,高悦白却一点脾气没有,问黄端淑去统一吃牛排如何,黄端淑没兴趣。商量半天,还是决定到永合老地方吃海味。程凌和冯为民挤进高悦白的乌龟车后座。冯为民笑道:“老哥,今晚又要委屈你的五脏庙了。”

  “没什么,我也爱吃海味。”

  “听说你股票又赚了一笔?”

  “你听谁说的?”程凌小吃一惊,心想台北耳报神真多。“怎么消息传得这么快!”

  “那么是真的了。”冯为民说,“昨天股票市场异军突起,谣言说一家广告公司领先买进,我猜一定是你们。老哥最近时来运转啊。”

  “没赚多少,我们动作还是太慢。”程凌犹有些后悔。“本钱不够,还是要大财团才有办法大赚。”

  “老哥,最近能够在股票里捞钱的,都是祖上积德,你们够运气。”

  黄端淑岔开冯为民的话,问程凌有没有去看几个新人的画展。程凌说没有。高悦白看过,和黄端淑谈了一路,程凌懒得插嘴。冯为民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声不响。吃饭时冯为民和程凌谈股票,黄端淑和高悦白谈画展,始终讲不到一处。其实程凌可以谈别的,可是他不知怎的,觉得黄端淑和高悦白有点装腔作势,心里不高兴。以前他并没有这种感觉。他仔细分析,断定是妒嫉心作崇,突然想打电话给丁玉梅,再也坐不住,编句话跑出来到柜台打电话。丁玉梅母亲接的,丁玉梅当然不在。程凌心里一沉,暗骂自己无用,咬牙将姓名留下。电话号码就不用记了,她知道。挂上电话,想想,又拨回家。弟弟还没走,嘴里嚼着东西说:“要不要跟我去舞会混混?女多男少,主办人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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