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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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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眼里,她依然是河滩上绾着裤腿、光着脚丫儿捞螺蛳的那个山乡娇小的野姑娘!他在狱中、刑场、庄园,那些幽闭而痛苦煎熬的岁月里,那么深深思念的不就是她么?他激动地把她抱到炕上。一下子吹熄了油灯。清澄的月光从吊窗里照射进来,仿佛把屋里罩上了一层银纱。从窗里望出去,碧空澄澈,天街如水,一道明亮的洒着闪烁小星的银河,从他们窗前的天空上横过。在这严酷战争的大时代,经过了死亡后的这种团聚是何等的来之不易和值得珍惜呀! 他俩有许多话要说,可是不知从哪儿开头儿,还是李大波抓住了两个课题:庄园迫婚和调动工作的事,来龙去脉对她说得仔仔细细。她听着,她理解他;她枕在他的胳臂上,把脸贴在他的胸脯上,她又变成了那个娇惯的孩子,一个劲儿喃喃地说:“万顺哥!我相信你,无论你走到哪儿,无论是天涯还是地角,你永远是我的……你别解释了,我不让你说……好吧,我跟你调动工作吧,无论你走到哪儿……啊,我的好哥哥,我真爱你……有了你,我的生活是多么充实,多么丰富!……” “我的爱!快来让我亲亲你,抱住我……” 这一夜,这对恩爱夫妻相互倾吐心中的衷肠,完全沉缅在他们两个人的爱河里…… 山乡的月夜,经过了一天的暑热,现在是多么凉爽,微风习习,虫声悠扬,流萤飞舞,好一片良宵美景!假如没有战争! 三 李大波在区里休息了两天,决定明天一早就跟红薇一块上路。沉醉在重逢幸福里的红薇,这次又要离开家乡和亲人,心里难免有些伤感。到了晚上,她突然感到一阵坐立不安,心里忐忑不宁,她对李大波说:“我心里很乱,我有一种预感,觉着我们家好像要出事儿……” 李大波笑话她:“别胡说,你还这么迷信呀?依我看,你这是要离开,舍不得家,恋家的反映。” “随你怎么批评我,真的,我真有一种感应,我还是打算今天晚上回家一趟,跟家里人告别一下。” 李大波要陪她一块走。他俩跟李九月说了一下,带一只手电筒就出发了。天气阴霾,西边天际不住地有闪电雷鸣,山风呼啸,他们俩刚走到半道上,就下起了大雨。李大波用力挽住红薇,以免她被风雨刮倒。 忽然在风声中,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喊叫声:“救命啊!救命啊!……” 李大波和红薇被这苍老的喊声震惊了,他们停下脚步,谛听了一会儿,朝声音来处寻去。 “救命啊,救命啊!……”听得出来,这呼救声已经嘶哑,嗓子已经因久喊而劈了。 这里的地名叫骆驼脖儿。两峰耸立,中间是一道沿山势而弯曲的峡谷,顺着山坡的一条山路,可以通到这片长满百年古树和枣棵子的谷底。在及膝的茂草中,这里通常栖息着狼群。呼救声就是从这谷底冒上来的。李大波说:“让我先下去看看,咱不能见死不救啊!……”红薇拽住他的胳膊,说:“不,你给我照着亮儿,还是我下去,你不熟悉这道儿,我小时在这些老树窟窿里掏过野蜂蜜,我熟。”最后还是李大波挽起红薇的手臂,两个人顺着那条泥泞打滑的小路走下去,一直滑到谷底,呼救声反倒没有了。 雨渐渐地小了,东方的天边已显现出眨眼的繁星。他俩摸到谷底,在榛蔓的树丛草棵里,打着手电寻找着。李大波嘀咕着说:“真怪,莫非不是在这儿?” 红薇满有把握地回答:“没错,我是山里长大的,会听山里的喊声,你快跟我来吧!” 红薇往前紧冲了一段路,来到一棵歪脖枣树前,模糊中看见一个人,被几道绳子捆在树干上。红薇跑到近前,见那人光着膀子,只穿一条单裤,大概因为喊嚷过久,已经垂下头昏了过去。她用手电一照,只听她“啊”的一声,便晕倒在李大波的臂挽里。这时李大波才认出来,被捆绑的人,竟是他的岳父方有田!他也惊愕得吸了一口冷气。他用手掐住红薇的人中,不一会儿红薇就缓醒过来,她挣脱了李大波的臂腕,急切地摸一摸方有田的心口,只听见心口窝儿还在缓缓地跳动,李大波赶紧解绳,红薇就做人工呼吸。 待了有半袋烟的工夫,方有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缓醒过来,手电筒的亮光,使他看清救他的人是大女儿和女婿,他顾不得说话,摆摆手说:“快离开这儿。雨停了,怕狼群出来找食……” 李大波和红薇赶忙架着方有田从谷底快速地爬上山坡,然后转上了去褐垴区上的山道。红薇决定先不回红花峪。因为刚下过雨,道路泥泞难走,这时一轮明月已经高高挂在中天,把山路照亮,他们很快就回到红薇新号的那间房子里。 他俩把方有田搀到炕头上,给他披上棉被,又让他喝了一碗热水。在豆油灯的照映下,红薇发现爹的脸上、身上被蚊子和牛虻叮咬得肿起来,肿得只剩下眼睛一条缝儿。又痒又疼。幸好李大波从东北老家带着虎牌万金油,给他抹上,才缓解一些。 红薇让爹歇了一会儿,才问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方有田慢慢道出了这次被绑架的全部经过。原来傍晚时,他到地边去搂柴,就手把棒子秸垛码严,怕夜里有雨。刚到了那里,还没用耙子搂柴,就从柴禾垛后面窜出三四个彪形大汉,不容分说就把他捆绑起来,架到山谷底下,捆到树上。天黑,伸手不见五指,他不能认出是谁。 “我只听见他们嘁嘁喳喳地说,‘捅他一刀,让他去见阎王爷算啦!’‘不,那太便宜了他,让他活受罪,他还想活命呀,哼,这一宿,就是不让狼撕了,也得让蚊子瞎虻吸干了血,落个叮死完事!’‘对,留下他是个祸害,有一天八路成了势派儿,他就会揭咱的老底儿……’我还听见一个细小的声音说:‘给他撂下一张条,不论是鬼子八路看见都行。’我觉着是塞在我的下身了,随后他们几个人就走了。我知道我是没了命,喊喊是壮胆儿,这不,活该我不该死,倒把你俩给召唤来了!幸好下了那场大雨,狼才钻了洞没出来,要不,我也喂狼了。这该说我的命大呀!” 方有田边说边用手在周身寻找着,忽然在绾起的一个裤脚里,翻出来一张折叠的淡黄色的麻纸头。 红薇忙打开麻纸片,只见上面写着: 通告: 据查,方有田有通敌行为,被我小队抓捕,特处以死刑。 小区锄奸组 红薇气得脸都涨红了。她喘着粗气大声说:“这纯粹是给咱方家栽赃陷害,从我爷爷方泰那辈起,就是闹革命,当义和团,让县衙逮去点了天灯,如今咱一家都革命,还污蔑咱通敌,不行,这口气咱不能忍受!我去找区委书记李九月去!” 李大波拉住她的胳臂说:“慢着,依我看应该把李九月单独找到这儿来谈,别当着别人。现在敌人很狡猾,他们在提倡用‘七分政治,三分军事’的狡诈手法,扰乱咱的阵营,在强敌压境的时候,免不了掺进敌特,拉出真叛徒,这事要仔细处理,千万别慌,咱们晚走两天也没关系,不把这事安排妥帖,你走了也是挂牵。” 红薇按照李大波的嘱咐,把李九月悄悄叫到屋里来,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又把那麻纸条拿给他看。李九月看了一阵,紧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说:“这事不简单,这是想借着兵荒马乱的机会,以‘锄奸’的名义,暗害咱的革命同志。估计这样的事,也许是敌特干的,可也许是闹宗派的干部借刀杀人……好吧,把这张纸条交给我,我让咱县公安局给查验查验笔体。有田大叔,你说说看,你在村里有仇人吗?你思谋思谋可能是谁?” 方有田倚着被摞,双手抱着脑袋。他生气地说:“哼,逼急了我,我砍了他,反正是一命抵一命吧,太欺负人啦!还不仗着他是大户,欺负我这孤户吗?” 李九月又追问他,他才说出何杉的名字。李九月吃惊不小,问他有什么根据。方有田把何杉的通敌情况作了介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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