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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哈!我说你这小子真是一块蒸不熟、煮不烂的牛板筋呀!”典狱长王兴邦气呼呼地站起来,“你晓得,刀已经搁在你的脖子上了,你可真是望乡台上唱莲花落——不怕死的鬼呀!”

  李大波被两名手持短枪的狱警紧紧地把守着,距离桌子有五米多远,这是为了防止再次发生殴打事件。李大波冷笑一声回答着:“我早已知道你们罪恶的屠刀已经放到我的脖子上了。正因为这样,我才要向你们证明,为国家、为民族而奋斗的共产党人,是不怕死的!”

  “你还是唱的这一套老调!”曹刚拍着桌子说,“是不是让我把你的心上人押来劝劝你呀?省得你这么执迷不悟。”

  李大波惊讶地抬起头,心脏猝然狂跳起来,一股血流涌上他的头部,太阳穴嘣嘣地猛跳着。心里疑虑着:“是不是他们把红薇也给逮捕了?”

  “我已经把你那位心上人,请到我们这里来了,她全都据实招供了,如果你愿意招供,我保证让你们夫妻团圆过上好日子,我的时候,保证给你一笔奖金,房子、职业、金条,应有尽有,一辈子过好日子……”曹刚颤悠着一条腿、歪着脖、龇着一口小白牙,用谎言蒙骗李大波,进行着诱供。

  李大波的心,仍旧狂跳着,他无法判断曹刚的话是真是假,是虚是实,他一心惦念着红薇,他在心里肯定着她不会变节,只是深恐她也受这份酷刑……

  “斗鸡眼”见他沉思不语,以为他或许有可能回心转意,便急忙帮腔说:“李先生,现在可是你生与死的交叉口呀,你仔细打打算盘,哪样上算……我真不明白,你放着幸福不享,为什么偏偏非要去送死呢?友邦非常重视你,这是你的有利条件,你何必那么认死理儿、想不开呢?”

  李大波本来都不想理喻他们了。但是他忽然想起了季米特洛夫①在希特勒制造“国会纵火案”于莱比锡法庭上的发言。他过去一直非常爱读这篇法庭的答辩词,他十分敬佩这位革命前辈对法西斯斗争的英勇气概,他钦敬把法庭当作揭露敌人和宣扬真理的讲台的作法。现在他知道自己已不久于人世,他也应该效仿前辈做一番揭露,死,就死个痛快。于是他痛快淋漓地侃侃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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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季米特洛夫(1882—1949)保加利亚共产党总书记和部长会议主席,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活动家。印刷工人出身。1902年加入工人社会民主党。次年该党分裂,参加“紧密派”社会民主党。1909年当选中央委员。1919年“紧密派”改组为保加利亚共产党后,继续担任党的领导工作。1923年领导九月起义,失败后流亡国外。1933年希特勒制造“国会纵火案”时被捕,在莱比锡审判中英勇揭露法西斯罪行,后被释放。1934年到苏联。1935—1943年任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总书记。1942年领导建立保加利亚祖国阵线,组织反法西斯游击战争,发动1944年九月起义。1945年11月返保。解放后任保共总书记、部长会议主席。1949年7月2日病逝于莫斯科。有《国会纵火案》等著作传世。

  “你当然不懂得我为什么要视死如归,因为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你们这群人,所追求的是高官厚禄,是金钱、当官和女人。你们是极端的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者,有奶就是娘;为了这,你们不惜认贼作父、出卖祖国,当汉奸当特务,你们的生存信条就是这些。你们是属于大资产阶级中分化出来的极右败类。而我们共产党员,则是跟你们完全相反的一种人,我们活着是为了一个崇高的目的,是为了实现一种无比美好的理想;在现阶段我们的生存目标就是为了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奴役与压迫,反抗旧社会这个罪恶的社会制度,我就是为了这个活着。至于你们,全是茅厕里没骨头的蛆虫……”

  啪!曹刚窜过来,抡圆了胳臂,打了李大波两个山响的嘴巴,有一道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来,滴到他那灰不溜秋的囚衣上。

  “妈拉巴子,鳖犊子!你敢骂老子,我打你个共党分子……”曹刚跳脚地骂着,拉着枪拴,顶上子弹,“我毙了你!”

  “随你的便!不过,你记住,有一天,血债是要用血来还的!”

  “哼,你这辈子是等不上啦,傻小子!到阴曹地府再发表你那一套大理论给阎王爷小鬼听去吧!我的时候,明天就枪毙你!”

  “枪把子在你这个猪猡手里,随便!你不是已经枪毙过我一回了吗?你想用这种恐怖手段吓唬我,来达到你的目的,我告诉你,你是白费心血,明天我还可以奉陪到底!如果死是不可避免的,那对一个革命者说来,就是最好、最光荣的归途。可是,等到革命成功的那天,你们这群人就要被推上历史和人民的审判台!”

  “哈哈哈!”曹刚一阵冷笑,笑得前仰后合,“你们这些土八路,还想有胜利成功的那天?哼,不光是日本皇军围剿你们,就连蒋委员长也在防范限制你们这群共党份子!”他觉得一阵激动当着这两名敌伪法官说走了嘴,便急忙看看左右,担心他俩为了巴结日本人给他打小汇报,就马上转了语气说:“他妈的,先押下他去,给他顿沾凉水的皮鞭,省得让他浑身刺痒。”

  狱警匆忙地把李大波拖拉出“第一刑讯室”。

  第二天黄昏时,两名狱警又把李大波带到“第二刑讯室”。大黑屋子很像一间打铁的烘炉作坊。屋当央生着一个用沥青铁简做成的大火炉,火上烧着铁钳和通条,这是行刑时用的刑具。李大波蹚着大镣,一走进门,就看见红透的火炉上,铁钳和通条都烧得通红,他便做好了动非刑的准备。他推测这是他死前的最后一次审讯。炉前站着几个动刑的彪形大汉,火光照亮了他们那像凶神恶煞般流汗的脸。李大波刚一进去,他们就七手八脚地扒掉了他的衣服。在通红的火光中,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瘦骨嶙峋的身上到处都布满了斑斑驳驳的伤痕。

  主审人还是昨天那三个人。李大波被带进屋时,曹刚、“斗鸡眼”和王兴邦,已坐在桌前,摆好阵势。曹刚首先急不可耐地说:“喂,我说,今天咱们来个痛快的,是招,还是不招?我的时候,没工夫跟你磨蹭了。”

  李大波以沉静的口吻回答着说:“我的字典里,没有招字!”

  “好小子,你在耍光棍!给我动刑,我看不给你点厉害的,你还不认识我曹某人老哥贵姓咧!给我动手!”

  几个彪形大汉用烧红的通条在李大波的身上乱烫,铁条烫到皮肤上,发出“嗞啦”的响声,冒着一股白烟;铁钳又夹他的手指、脚趾,他疼得钻心,死了过去,他们又用一筒筒冷水浇他。他渐渐地缓醒过来,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日本兵特有的粗野嗓音:“报告!有急件!”

  报门而进的果真是一名日本上等兵,他递了一封信给曹刚。曹刚急忙打开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曹翻译官:我已征得土肥原贤二将军的同意,关于黑龙江省章幼德共党案,我要亲自与齐大帅联合审问,从中得出大本营所最需要的关于华北治安战之情报,因此,请火速将该犯引渡本嘱托,我会将结果及时通报你,仰各知照。

  中国派遣军司令部嘱托①

  川岛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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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嘱托,在日本的机关中算一种职务名称。大概相当于顾问、咨询委员或代理人一类。权限比较广泛,灵活性很大。

  日本兵看曹刚读完那封短信,便用日本话说:“曹龇牙狗!川岛嘱托吩咐让我立刻把人提走,汽车已在门外等着了。”

  曹刚脸上显出怏怏不快的表情,提起如今在华北一带活动的川岛芳子,他一点也不敢招惹,只好压住气愤说:“好吧,让他们先带走!”狱警给李大波穿上破破烂烂的囚服,就被日本兵领出“第二刑讯室”送上汽车开走了。

  “他妈的,”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曹刚骂骂咧咧地说,“呸,我操她个小血妹子的!川岛芳子这个婊子养的‘丫挺’①,她仰仗华北驻屯军司令多田骏是她的日本干爹、姘头,什么事都伸手,真他妈晦气,这一功又被这小娘们儿抢走了。这个打野食儿吃的骚货!便宜了这小子,没给他动火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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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丫挺”是北京的土语,是丫头的贬意词,解释为丫头养的、私生子之意。

  “斗鸡眼”说:“唉,这才是狼叼了又喂狗!”

  “真他妈遇着了扫帚星!”王兴邦也插了一句。

  他们三个人像霜打的茄子,立刻发蔫了,气呼呼地退出“第二刑讯室”,结束了曹刚第二次对李大波的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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