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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而那个来人的话,也说得非常合理。

  “本来他们要打发六老官来的,不巧他这几天就要定亲了,实在分不出身,所以教我老头子给你们跑一趟。”

  他这么一说,梅宝因小狗子的兄弟不来而引起的一片疑心,也就消释大半了。

  一晃眼又是半个月在人们不知不觉的中间溜过去了。这一天午后,王舍监照例又把一大束才打门房里送进来的邮件逐一凑在太阳光里验看着,显出像检查军情一样严肃的态度。

  在华北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县里,一所女学堂是多少还存着几分尼姑庵似的气息的,因此检查学生邮件的一项工作,便成了王舍监每天必须悉心以赴的大事了。

  “菊芳寄……这种把戏那里还想瞒得过我!”在她开始执行这一件任务的半年里,“月英”、“丽华”、“桂贞”、“素秋”……这一类纯粹女性化的名字的出现在信封上,的确很使王舍监糊涂过,都慢慢终于给她看破了。从此她只要一看到寄信人有用这种大名的便一定要把信拆开才罢休,然而拆开来证明并非情书的也很多。这一封“菊芳寄”,便是一个女学生的真正的表姐寄来的。

  于是我们的王舍监,便很失望地皱了皱眉头,随手用浆糊把信封好了,还在封口上盖了一个章。

  接着她又验看了三封信,和一张明信片,都是平凡得绝对引不起她注意的。后来她取起了第六封信,也是匆匆一看便丢过了,直到快看第七封信的时候,她才想起了一件事。

  “啊!不对!怎么吴梅影回去了两个礼拜,家里还有信寄来!”她很诧异地思索着。

  王舍监再度把那一封信取起来端详了一遍,上面的字分明就是她老子的笔迹啊!而发信的日期,也只是两天以前,这倒真是一个绝大的疑团了。

  “要不是吴梅影在半个月前回去的时候出了什么事,一定是她在前几天进城来的路上,遭到了什么意外,这封信倒是不能不替她拆开的。”王舍监的脑神经才转了这么两转,便毫不迟疑地把信拆开了。

  信的内容倒并不长,她那一对老花眼镜里只四五分钟便看完了,可是看完之后,却足足使她呆坐了一刻多钟。

  “她父亲说许久不见她的信,这分明是在她回去的时候就失踪的。”出了这样的事,王舍监当然不能不就去报告方校长:

  “……那天是正月十四,她家里突然派人来找她回去,说是她父亲给人家打坏了,吴梅影这孩子到也很仔细,起身以前,还特地来跟我商量,说那来人有一些可疑,不巧,那一天我……”

  王舍监说顺了嘴,险些把那一天自己喝醉了酒的话也说出来,还亏惊觉得早,便来不及地自己纠正。

  “不巧,那一天我有些头疼,没精神给她细想,便匆匆准了她的假,让她回去了。如今看起来,说不定真是一个骗局!”说着,王舍监又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方校长低下头,沉思了好一会。

  “吴梅影家里也不像是有钱的大户啊!”她沉吟着说,“这件事,倒真有些诧异!”

  “也许不是为了钱,还有别的原因也说不定。”王舍监看着年纪比她小十来岁的方校长说。

  “不错,这是难说的。”方校长微微把头一点。“现在我想责任的问题,我们可以完全不负;只要吴梅影那个孩子,长相既好,人又聪明,三年来的成绩,每次总在年纪比她大好几岁的同学上面,无论她这个人是怎样丢的,我们也不能不管。”

  方校长的话,当天便实现了。她先把那天梅宝怎样给一个人诓出学堂去的情形,写了一封很详细的信送给县政府和教育局,请求派人查访,一面又派门房陈大立刻赶到樟树屯去报告梅宝的父亲。

  陈大看梅宝念了三年书,哪里会想到她家里的景况是那样的寒素,她老子的穿着,又是那样的破烂,同时他当然再想不到秋海棠对于这一个女儿已经看做是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了。因此他一找到吴家,便倾筐到箧地把所有的事全说了出来,竟使秋海棠当着他的面立刻晕了过去。

  “三爷,急也没有用,我想姑娘是丢不了的。”张小狗子费了许多的手脚,才把他主人救醒过来,一面忙着给他劝解。

  “当然丢不了,我会找孟老掌柜的要人去!”秋海棠缓了一口气,便立刻站起来怒冲冲地说。

  “着啊,三爷说的是。姑娘这一件事,他们准知道!”小狗子也咬牙切齿地说,“为了想收徒弟不成,竟把人都骗走了,这世界还有王法吗?可是,三爷,咱们人少,他们人多,而且真赃实据也不曾到手,你现在过去跟他们讲理,只怕要白讨一场没趣吧?”

  “依你说,又该怎样办呢?”秋海棠虽在盛怒之际,却也不愿一味莽撞,便站住了身子,开始踌躇起来。

  县立初中派来的校工陈大,倒也是一个热心人,听他们说到这里,便立刻丢掉了手里的半截烟尾,走到小狗子和秋海棠两个人的中间来。

  “这倒不妨。”他从小狗子的脸上看到秋海棠的脸上。

  “那一天,他们派来的那个人,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只要你们把我带到有嫌疑的那家人家去瞧一瞧,我是没有认不出来的。”

  秋海棠和小狗子一听,都觉得这主意很好。

  然而他们不曾想到无论尚老二和孟老掌柜那一班人的性情是怎样的粗忽,也决不致就派他铺子里或家里的人去把梅宝诓出来,因为这样是梅宝自己第一个会认出来的。当时秋海棠和小狗子陈大三个人却谁也没有想到这一点,于是结果仍然白跑了一次。陈大在孟掌柜家里前前后后的兜了一个圈子,再也不见那天上县立初中来把梅宝诓出去的中年人。

  “我的意思也不一定说是你的令亲拐走了我的女儿,只是事情来得太凑巧了,恰好在咱们两方闹一些意见的时候丢了人,所以我不得不过来跟你商量商量,最好请派一个人去问问那位舅太爷看,也许是他把梅宝唤去的,那么我也可以放心了。”因为找不到证据,秋海棠就不能不低声下气地跟孟老掌柜磋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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