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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怎么问你还不说吗?”他把面前的一张白木桌子碰得震天价响。“好,不说我也知道!那一定是孟掌柜的儿媳在捣鬼!我跟他们拚命去!”

  话才说完,他已大踏步地冲出去了。

  “爸爸!爸爸!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这一次吧!”还亏梅宝抢在他的面前,立刻跪在地上,用力抱住了他那两条病后始终还不曾恢复原状的双腿,噙着满眶清泪,一边哭一边哀求着。“好爸爸!我真没有想到会把你气得这种模样,你的病还没有好全,求你别跟我闹得太认真了!明儿要是我再去学戏,凭你打死我也不怨…”

  梅宝这一阵大哭大喊,才把秋海棠的理智渐渐唤醒过来。

  “爸爸,好爸爸,快坐下去歇息一会吧!今天起,我再也不上孟家去了!”梅宝跪在地上,继续哽咽着说。

  理智虽然已渐渐恢复了,但烧遍了全身的怒火,一时却还不容易就压平下去。秋海棠低下头来,睁大着一双眸子,看在梅宝那一张涕泪纵横的脸上,半晌不说一句话。

  “爸爸,你还不肯饶我吗?我的意思原想学会了戏,将来的日子咱们可以过得比较舒服些。既然爸爸不要我去学,那还不是很容易的事,只要我不去就行了!好在师傅要我写的字据……”

  “写字据?”秋海棠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种又慌急、又害怕的神情,充分地流露了出来。

  “不,爸爸,没有写咧!”梅宝一面用衣袖拭去脸上的泪水,一面来不及地回答,“尚家的舅公原说这一张纸必须要你出面写的,所以一直耽搁到现在。”

  秋海棠的身子顿时晃了几晃,彷佛就要晕倒似的,慌得梅宝赶快从地上爬起来,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搀扶着他。

  “松手,大家坐着说话吧!”秋海棠定了定神,火气倒比方才退了许多。梅宝却不敢就松手,依旧用力搀扶着他,让他走到一张竹椅边去坐下,自己忙着蹲下身子,把散满了一地的瓦片收拾起来。

  “谢天谢地,总算你还没有把那张字据写给他!”火气退下去之后,他的精神便显得很疲乏了,只能用极低的声音,慢慢地说,“梅宝,唱戏也不是容易赚钱的事。你的年纪太小了,险些着了他们的道儿,从此可别再去啦!一个人什么饭都可以吃,却千万不要吃唱戏的饭!”最后两句话他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说的,虽然声音很低,但梅宝也不难听出他心中的激愤来。

  “现在我的病已经好了,小狗子的兄弟也还留在这里帮忙,家里我自己能够照料……”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足足停顿了两三分钟,才能继续再往下说,“不管你明年能不能毕业,这半年至少也还有两个多月剩着,你还是赶快给我进城去吧!”

  梅宝把那些较大的碎片拾完之后,因为地上还有许多砖屑和茶叶散在那里,便随手取过一柄扫帚来扫着。

  “只怕太迟了,白费那么许多学费也是可惜的!”她一面扫地,一面很委婉地说。

  “钱的事倒不用你操心,只要你……”

  秋海棠的话才说到一半,便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响,一张滚圆的银盆大脸,已从掩上了一半的那扇大门里探了进来,连梅宝要想向她使眼色也来不及。

  “妹妹快跟我过去说几句话!”快嘴的孟大嫂,连脚步也没有站定,便急不及待地这样喊。

  “对不起,家里还有一些儿小事,待……”梅宝还想用别的话来向她支吾,免得大家当场说破了不好意思。

  但秋海棠已觉得这件事不能再含糊了。

  “大嫂,请坐一会,咱们说几句话行不行?”他竭力把自己的态度和语气约束得像平常一样的温和,因为他也很明白孟家的小内掌柜是一个十足的草包,她把梅宝介绍给尚老二学戏,倒真是一片纯粹的好心,所以绝对不愿迁怒于她。

  孟家的儿媳听秋海棠要跟她说话,便立刻嘻嘻哈哈的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方凳上坐了下去,再也不曾注意他们父女两个的颜色。

  “吴家伯伯,上次的藕粉吃完了没有?要不要再给你送几盒过来?”她自以为很能干地向秋海棠敷衍着。

  “大嫂,我……”梅宝放下了扫帚,想插嘴进来说。

  “梅宝,你到里头去把昨天剩的几个饽饽给我蒸一蒸!”秋海棠却不愿意她参加这一次谈话,便特地这样说,想把她支出去。“现在我倒觉得有些饿起来了,所以想马上吃一些东西下去。”

  梅宝虽然很担心他爸爸会跟孟大嫂争吵起来,但秋海棠既然这样说了,她也就不敢再倔强,便握着一把冷汗,慢慢地走进灶间里去。

  “爸爸今儿的气性很不好,要是跟孟大嫂吵闹起来,往后教我怎么再有脸见她?”当她从碗橱里把一盘十几个饽饽捧出来放到锅子里去的时候,心里还在这样想,“最好想个法儿把她叫进来,先跟她说明白了那才不致再把事情闹僵……”

  可是有什么法儿呢?

  尽管她很聪明,平时也很会想出种种主意来,但一想到她父亲方才暴怒的情形,即使有主意,也就不敢再尝试了。

  “让他们去闹翻吧!”她很不耐烦地一再揭起锅盖来,用手指在那几个饽饽上按捺着,试试看有没有蒸热,可是这几个饽饽好像也故意要跟她为难,蒸了将近十分钟,还仅仅热了一半。“且待晚上让我自己去一次,只要答应送几个钱给师傅,大概他们也不致再生气了。”

  她想父亲不是立刻要她上城里去吗?去的时候,少不得总要把学膳费交给她,那时候要在这笔数目里分出五块钱或十块钱来给尚老二,倒是绝对不成问题的,而同时她又想:尚老二一起只教了她半个多月的戏,大不了送他十块钱,总可以把这件事抹过了吧?

  “就这样办吧!”她决定不再管秋海棠此刻在外面跟孟大嫂怎样说,且等晚上再去向她陪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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