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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老……二……”秋海棠想喊住他,可是不知怎样,嗓子已哑得一点喊不响了。赵四是知道他的性格的,这种事情根本对付不来,便竭力先把他劝回了房里去,自己答应立刻带着荣奎下楼,好歹替赵玉昆说几句话,回头再来报告。

  其时马金寿和另外几个配角,也听到了响动,纷纷拥进秋海棠的房里来探问,有的还自告奋勇地随着赵四下去张罗,有的就在秋海棠房里留着,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

  也不知道等了多少时候,赵四等六七个人才急急忙忙地赶回来报告沈麻子没有死,只是伤得很重,已送进医院去了。玉昆在警察局里就自认和他口角动武,无心把他翻下楼去,因此才闯下这件祸事的,此刻还在局子里留着,最早也得候到沈麻子伤愈之后才能出来。

  大家听了这消息,少不得又是一阵议论,直到天亮才散,秋海棠只是垂头丧气地坐在床沿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二这个祸可闯得真不小!”赵四瞧房里的人一散完,便勉强打起精神来,把他那一条肥胖的身躯,移到贴近秋海棠的一把椅子上去,竭力压低了声音说,“沈麻子那些徒弟和他家里的人,看来都不是好东西!方才当着我们,已经口口声声地说,要把这一次所有的损失全算在你一个人头上。我们的行头,不用说是给他们扣定了;而在沈麻子的伤没有治好以前,别说赵玉昆插翅难飞,便是连你也不见得走得成咧!”

  秋海棠不住地搓着双手,心里乱得一些计较也没有。

  “我还听得下面账房里的人说,沈麻子和警察局也有交情,即使他的伤能够好,赵老二多少也得吃几年官司……”赵四张大了一双铜铃眼说。

  人到急难的时候,可以想到的第一个救星永远总是自己平日最敬爱或是最信服的人,于是秋海棠便立刻想到了袁绍文。

  “不知道七爷现在可曾回来没有?”

  赵四不回答,仰着一张肥脸,先自默想了三四分钟,突然把手往右腿上一拍,疲乏的脸上,顿时便透出了几许笑意来。

  “七爷也许还没有回京,但三爷却说不定就在这儿呢!”

  “怎么,三爷?”秋海棠茫然地问。

  “不错,就是袁镇守使啊!”赵四仿佛很得意地说,“这件事你大概还不曾知道咧!告诉你吧!三爷在天津也有一个公馆的。”

  像袁镇守使那样一个骄奢淫佚的军阀,即使赵四说他在全中国各大城市都有公馆,秋海棠也是决不会觉得诧异的。

  “可是他要是真在这里的话,为什么咱们来了十多天,没有见他一次呢?”这一点是秋海棠所不解的。

  但赵四也答覆不出来,只能含糊着回答:

  “所以是说不定啊!”

  “那有什么用呢?”

  “但咱们也不妨分头办事,”赵四显得很干练地说,“你一面尽管打电报去找七爷,我回头就去打听三爷的公馆,假使碰到运气好,恰巧给我们找上,那不是就有了救星吗?”

  秋海棠听他这么一说,也不觉略略宽慰了些。

  “今儿要睡觉是不成了!”赵四站起来,望着窗外才透出的太阳光,打了一个呵欠。

  “你要吃什么东西不要?”

  秋海棠自己虽不是个胖子,却也知道食物和胖子的关系。一天四餐,在赵四是万万不能少的,尤其在需要他充跑腿的时候,吃饱更是第一要件,便不待他再说,忙招呼茶房去做二十个锅贴带下一碗大肉面来。

  赵四这才不打呵欠了。

  “三爷这件事,听说做得很有趣,倒像是一出玩笑戏,你难道没有听七爷说过吗?”在等候面和锅贴的时候,赵四突然这样没头没脑地问。

  “什么事?”

  “他娶天津这一位姨太太的事,你不知道吗?”

  “没有。”秋海棠丝毫不感兴趣地说。

  “据一个朋友告诉我,”赵四倒是最欢喜管人家的闲事。“这个女人压根儿是给三爷骗来的!”

  秋海棠只冷冷地一笑。他虽然不知道这回事,但凭袁宝藩这个人平日的行为来揣测,那里会有干不出这种勾当的?骗还算跟人家客气,逢到高兴时,抢也得抢咧!

  “对亲的时候,听说用的是七爷的照相。”

  “七爷的照相?”这倒很使秋海棠觉得奇怪了!因为他是知道袁绍文的性格的,深信他无论怎样,也不致给他叔叔做帮凶。

  “真不真我也不知道。”赵四把脑袋探向门外去张了一张,奇怪锅贴和面为什么还没有来。“只是听人家说,那个女人很厉害,是个女学生,后来跟三爷吵得翻江倒海,抵死不肯甘休。七爷也怪三爷不是,当晚就溜回北京去,不愿再替他调停。还亏这里的胡督军跟好些做官的人,竭力排解,才把事情平了下去,结果三爷还依了她三件大事,想必不回北京去跟大太太同住,一定也是那样讲定的了!”

  “这样说来,七爷的照片大概也是给三爷骗去的。”秋海棠点点头说。

  “是啊!”赵四也忙顺着他的口气说,“七爷这个人,论起来比三爷倒要正经得多咧!”

  就在这时候,茶房已把面和锅贴端来,赵四也就不和秋海棠客气,拈起一双竹筷,使得比什么都纯熟,不消几分钟,桌子上便只剩下一个空碗和一个空碟子。

  赵四挺着肚子,大摇大摆地出去之后,秋梅棠便把荣奎叫来,捡出一件夹大褂和二十块钱的钞票,嘱咐他给赵玉昆送去。这里就显出荣奎的聪明来了!他只自作主张地买了一瓶五加皮跟几毛钱的干牛肉送去,赵玉昆得了酒反比什么都高兴,而荣奎自己,却就毫不费力的赚了十几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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