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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塌鼻子耳朵里也刮着了小菊花带给他的传言,指说那个冒突拐带钜款投奔盐市去了,这使他光火到“满贯”的程度。离开江防北调时,自己在扬州城的送别宴上,当着许多在北洋军里混得有头有脸的人物夸过海口,把盐市那撮人比成一棵野草,吹口气就能把它连根拔掉。说江防军拔根毫毛就粗得过对方的腰杆,攻打盐市直像伸手捻死蚂蚁一样的轻松……原打算来它个先声夺人,马到成功的,谁知鼓没响,号没鸣,两军没对阵,八字还没见一撇,就伸脖子上套,叫盐市骗走了银洋好几千!俗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像这种丢人败气的事儿一经传扬出去,摘下脸皮来朝那儿挂去?!纵然能生千只手,也蒙不住一张张议论长短的嘴呀!万一这消息传到大帅耳朵里,他那狗熊脾气一发,谁知会怎样?摘掉脑袋瓜儿,连喊妈也没嘴喊了。

  想来想去,非它娘重重办几个人不可,要办人,首先就该办老浑蛋副师长唐不文,可是要办唐不文定会惊动大帅,那老家伙嘴头儿又圆又滑,假如倒咬一口,也是一窝老鼠下汤锅,既不能办他,就得追查冒突,冒突追不着,就该办几个查案的饭桶!

  查案的一听师长要办人,只好先到花街去抓几个吃混世饭的砍掉脑袋,使托盘端着人头替师长消消火气,谁知塌鼻子师长外强中干,那把火只是虚火,人头送到荷花池巷的公馆时,师长大人业已卧病在床,几天不能下榻了。

  “攻……攻……攻……”塌鼻子师长半躺在暖榻上,朝坐在一边的参谋长说:“这盐市非攻不可,骗走老子几千大洋,真它娘气死了我!”

  “您千万忍一忍,师座。”耸肩细脖子,小眼淡眉毛的参谋长摆出酸溜溜文绉绉的架势,两手弹着膝头,细言慢语的说:“攻盐市要紧,您的身子更要紧,春天一到,百草齐发,可也容易百病齐生。依我看,您就该暂把攻盐市的事儿搁在一边,先请两位汉医来瞧瞧,开几帖方儿,抓几付药,先把身子调理好了再讲,无论是打牌或是打仗,这精、气、神三字诀顶要紧,您想想,江防军拉出去打盐市,您这为主将的却在榻上哼哼,这可是群龙无首呀!”

  塌鼻子师长皱着眉毛,虚火把他掏弄得飘飘的,浑身打骨缝朝外流酸,懒得连牌也没精神打了,那还谈得上打火?!想了一会儿,无可奈何的松开眉头叹口气说:“也罢,这场亏我算缩着脑袋白吃了,就依你,去找汉医熬些苦水喝罢,不过……不过……我这毛病,连我也弄不清……嗯,只觉有些儿头晕目眩,四肢百骸全像散了一样……”

  参谋长对军事倒很少参而谋之,惟独对塌鼻子私人如何搂银洋、嫖女人、设赌局、选烟土、抽鸦片、拍上司、办部下,那真是头打扁了朝里钻,尽心尽意的又参又谋,尤其对于这些升官发财声色犬马,他是老太婆的簪子——路路皆通。塌鼻子师长一提起病来,他就两眼眯得像绿豆似的,摇头晃脑的参谋起来了。

  “嗯,这个……嗯,这个……”他两眼不停的梭动着,一面像吟诗似的自言自语,两手不停的敲打膝盖:“嗯,这个,这个……这个么?……”

  塌鼻子师长躺着的套间里静静的,一炉炭火旺燃着,使室内温暖如仲春;室角放置一盆迎春花盆景,已经被炉火的暖气催得提早含苞了;微雨在窗外飘漾着,檐沥的声音也是徐徐缓缓的,半晌才迸出一声滴沥,打着窗前含有生意的花枝。一阵风兜起房门廉儿,参谋长就觉小眼珠儿一亮,在门廉飘荡中,他看见一只金漆圆凳儿对着一座精致妆台,师长大人宠爱的小菊花正坐在那儿梳妆,粉红水绫长内裤包裹着一个软软圆圆屁股,光滑丰盈使人心跳,两只拖着嵌珍珠拖鞋的小脚全裸着,白嫩得像两只新剥的粽子;她一面梳理着青丝,一面扭动腰肢,低低的继续的哼着一支时兴的淫冶的小曲儿,由于她红唇间衔着一绺头发,哼起来词意朦胧,听在耳里,倍加撩人。

  “嗯,嗯……美色当前,颠倒晨昏……”参谋长的脑袋总算从浆糊里拔出来了:“我说,您这毛病,嗯,只怕是……小菊花姑娘心里有数罢?”

  “嘿嘿嘻嘻嘻……”塌鼻子师长忽然诡秘的笑起来,笑得太急,嘴和鼻子一起朝外放气;一面笑,一面用手指点着参谋长的鼻尖说:“你……你……你……你这可一家伙参谋到我的骨缝里来啦!我是素患寡人之疾,你是知道的,鸭蛋头留下这张床害人不浅,它奶奶……三面都嵌着镜子,你想想,我?!……”他勒住话,暧昧的扮个鬼脸。

  “食色性也,”参谋长挤着一只眼说:“这倒算不得大毛病,假如我是您,嘿嘿,只怕早已喝上十全大补汤了。不用说,您也是病在这个上。不过,嗯,不过俗说:春三,夏六,秋一,冬孤,您,隆冬大雪天也不肯鸣金收兵,当时也许不觉着,嘿嘿嘿,这如今,一开春就犯上内亏啦!”

  “嘿嘿嘻嘻嘻……”塌鼻子笑得捧着肚子喘说:“道理人人会讲,可是到时候就身不由己了呀!我对这一门,一向是一员勇将,一个小菊花还对付得下来,要不是姓冒的那小子给我这场气,也许不会犯病。”

  “其实也没什么。”参谋长参谋着说:“加意下几帖大补的方子补它一补,也就没事了。”

  “我说,你们俩个老没正经的凑到一堆儿来了!”小菊花只是加了一件睡袍,手挑着廉子出来说:“叽叽咕咕嘻嘻哈哈没好话,又不知拿我当话题,瞎嚼什么大头咀了,是吧?!小心我撕你们的嘴。”

  “天知道,谁讲你什么来着?!”参谋长也着淫邪的小眼说:“谁不知道你是‘横’‘竖’‘上’‘下’不饶人的?师座这么结壮的身子全领教不下,我那儿敢?!”

  小菊花笑骂着,果真半真半假的走过去撕起参谋长的嘴来,撕得他小眼乱翻,双手抱拳告饶说:“好姑娘,好姑……娘,撕得轻些儿,呃……轻些儿……你那小嘴只是唱唱乐乐,我这张嘴却是混饭的家伙,专门参谋用的,呃……呃……没有它,我这参谋长就……就干不成了。”

  “原来是参谋用的嘴?!”小菊花笑骂说:“我当是专说肮脏话的呢!你约摸在粪坑里打穴,吃过三年屎蛋儿,开口就喷出屎臭味。”

  “饶……饶了我罢。”参谋长叫小菊花捏得半歪着身子,半边屁股离了板凳,嘶嘶的吸气说:“你捏得我心疼,肉也疼了……”

  “我替他说个人情罢,菊花。”塌鼻子师长眯着眼说:“瞧他叫你撕得蛮可怜的。”

  “不成,谁说也不成,”小菊花故作羞态说:“这老鬼没正经,当你面就这样糟蹋我,背地里,舌尖还不知怎样翻花呢,要我松手可以,他得乖乖的让我拔他三根骚胡子。”

  “我说,你就让他拔三根玩玩罢。”塌鼻子师长笑着,病像好了一半,虚火扑扇着欲火,像一炉炭火般的炽燃起来。

  “我的天,你怎么想起来的?!”参谋长叫说。

  “你甭嚷嚷,”塌鼻子师长说:“她说男人家拔掉胡子年轻些,成天捺着我穷拔,你没看我下巴全叫她给拔光了?!你闭上眼,忍着些疼,权且让拔三根算了。”

  “你闭上眼,忍着些疼。”小菊花一只手轻摸着参谋长的脸说:“师长他吩咐的。”

  小菊花话还没完,参谋长就把两眼乖乖儿的闭上了。红水绫里裹着紧绷绷的圆屁股,两只白粽子似的小脚,浑圆的身段,在黑里浮现着。这种绝妙的娘儿们跟塌鼻子太可惜了。她一只手扶住自己的下巴,手掌那么光滑那么柔软,真是柔若无骨它奶奶的,手心里一定刚刚涂过香膏,香得简直使人意马心猿,心猿意马到搂不住火的程度。它奶奶的,情愿风流花下死的人不在少数,拔几根胡子算啥?疼也疼得过瘾……参谋长越想越有点儿那个了。

  小菊花并不急着动手拔胡子,她使一只手掌托住对方的下巴,另一只手指在对方嘴唇边拨弄着,咯咯的笑着说:“你当心点儿,我就要摘了。”

  参谋长微微抬起眼皮,从眼缝里偷瞧着小菊花那张吹弹得破的粉脸,眼是眼,眉是眉,无一处不生得正是地方。她那样娇慵的笑着,软软的笑里飞荡出半分淫冶的风情,她颊边漾起的酒涡和含情的媚眼都是醉人的深井,她说笑时,那张脸几乎挨上自己的脸,呼吸时能闻得着她脸上的脂粉香……塌鼻子有了这种女人,无怪乎他要闹肾亏了?!正当他浑身松软之际,就见小菊花一咬牙,使尖尖的葱指揿着自己嘴唇一摘,疼得他哎哟一声,身子朝上一耸,连忙使手掌揉着说:“好姑娘,你拔我记账,——该是一根了罢?”

  “你说的好轻松?!”小菊花说:“我连半根也没摘到,刚刚我摘滑了手了。”

  “唉哟,疼得我连心扯肺。”参谋长苦笑说:“想不到拔我区区一毛也这般疼法儿?”

  “就是了,”小菊花说:“你一毛不拔弄惯了,说话自然轻松,师长他白白叫人骗去大洋几千,该是什么滋味?——他明明是气闷出来的毛病,你却满嘴胡言乱语,硬把他病因栽派在我身上,我不摘你胡子,只怕你还不知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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