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现代文学 > 李永平·吉陵春秋 | 上页 下页


  “看了迎神。”

  “发了骚”

  “一头头猪哥,叫起春来了。”

  “磨得人——”

  “一个晚上都没睡觉。”

  “那一身臭哟。”

  “叫人呕。”

  “胳肢骚。”

  那算命先生手里捧着一部脱了线的西游记,一边看着,一边踱起方步来,慢吞吞的踅到了一点红门口,抬了抬眼皮,悄悄的朝隔壁棺材店睃了一眼,摇摇头。收破烂的,扫起了一簸箕鞭炮花屑随手一撂,纷纷扬扬的一片,泼到了车上。赶车那个骂了声,拨了拨脸。

  “我刨了你妈!”

  “嗯? ”

  “你又把阿婊用过的草纸扫拨到我头上。”

  车下那个愣了一愣,支起扫箒,夹在胳肢窝下,呆呆地守望着棺材店门口。“怪事,下午两点多了,刘老实还不开店门。”赶车的吐出一泡口水,没好气,说:“他老婆,今天大清早,上吊死了。”车下那个猛一回头瞅住了他:“大吉利市!”赶车的脸一红,吃吃吃地笑了起来,好半天。“我说了吧,昨天晚上看完了迎神,一身火,熬不住啦,跑到满庭芳刨了秋棠那小阿婊,大清早,走出门来,看见刘老娘呼天抢地的跑到巷口叫人。”车下那个听了,出了神。

  第三天,六月二十一。

  中午时分,骡车踢跶进了巷口。那收破烂的抱着两刀金纸攀下了车,抖索索地蹲到棺材店门口!水檐下,一张,一张,点火烧化了起来。红汹汹的火舌,白花花的日头。“大热天,烧甚么纸!”赶车的呸了一口,蹦下车来,摸着脸趑趑趄趄走到了满庭芳门前,灯笼下探了一探头。

  “春红这老阿婊!两天了,没出来,站在门口。”

  “想你姐姐啊?”

  青罗院门前那个瘦伶伶的娼妇送出了客人,一盆水泼出巷心,眼角里睇睨了他一眼,接口说。赶车的,眨了眨眼。

  “两天啦。”

  “怎么? ”

  “又给客人刨坏了? ”

  “刨!胡说。”

  “嗯?”

  “当心!刘老实听见了。”

  “对不起。”

  “春红,她——”

  “给睡坏了?”

  “春红哟,这下给踩坏了!”

  “嗯? ”

  “迎神那晚,春红不是发了酒疯吗?一把鼻涕,一把泪,想不开,跑到了巷心上,叫那四五十个抬轿佬扛起了六座大轿,一脚,一脚,轮流着就在她背上踩了过去,铁打的人啊?这两天她不是躺在屋 里吗?满身起了火泡。”

  “甚么事,想不开。”

  “命哟”

  “那一身白膘!”

  “踩烂了。”

  “可惜。”

  到了第四天,六月二十二。

  两个垃圾佬甩起了皮鞭赶起了骡车,泼喇喇,一阵风似的,蹿进了万福巷口,听见满巷子哄哄传传,孙四房落了网。

  赶车的,一泡口水呸地啐到了巷心上,摇了摇头。

  “没甚么大事!强奸良家妇女么?坐个三五年,也就出来了。”

  “说得准?”

  “等着吧。”

  “嗯? ”

  “明年今日,在镇口,等孙四房。”

  这一天刘老实开了店门了,一早起来就跟往常一样两脚跨到了棺材扳上,一前一后,刳——刳——刳——,刨起了木头。嘴 里一根烟,低着头,不声不响。那刘老娘一大清早一个老人家跑出了巷口,耸起满头花白,佝着腰,觑着眼,指住了过路的人一口一声:

  “天雷打!”

  “天雷打!”

  诅咒了一天。

  晌晚时分,一条巷子来来回回睃望的闲人们渐渐热闹了起来,刘老实还把店门敞着。一镇的人家,起了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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