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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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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她听到的消息,在医院里接触到伤员所体会的情况,她也猜想到沈振新的心情定是不不愉快的。她的情绪是矛盾的,小李到她那里以后,她又想回来,又怕回来。她和他结婚了四年的生活经验,使她如同对患了疟疾的人要服用奎宁丸那样地熟悉了他。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仗打得顺利,消灭了敌人,又有重大的缴获,你把他最心爱的东西摔坏,他也不说什么。 她记得很清楚,有一次,警卫员李尧整理床铺,一时粗心,把他放在床头的一只十七钻的手表,摔落在地上,跌碎了玻璃面。李尧急得要哭,他却平和地说:“托人带去修理修理就是。”前年秋天的李家集战斗,因为一个敌人的碉堡没有最后解决,敌人的一个团长带了二百多人逃走了,过了四、五天,任她怎么纠缠他,要他和她一同去看文工团演戏,他也没有去。 这一回第二次涟水战斗,阵地失了,部队又有损失,他的情绪定是有再好的戏也不肯去看的那个老样子。看他的冷脸,听他的冷话,她是料定了的。现在,她看到沈振新似乎跟往常不大相同了,他吃了她做的油饼,虽说谈了这一阵还不曾听到他的笑声,但他总是没有在屋里皱着眉头踱来踱去呀!总算是在和她谈着话呀!思量到这里,黎青心里快慰地笑了起来。 这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军衣上掉下来的一粒钮子,白天想钉还没有钉好,便脱了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从不离身的小针线包来,对着灯光穿上线,动作敏捷地钉着钮子。在微微摇曳着的洋烛光下面,她身上紫红色的毛线衣,在沈振新的眼前发着亮光。 沈振新把他的驼绒里子的短大衣,从床上拿过来,披在她的身上,淡淡地问道:“医院里怎么样?” “你去睡吧!明天谈。”黎青望望他的疲倦的眼睛说。 “小杨在那里吗?” “杨军?在!” “伤怎么样?要紧么?” “明天谈,明天,我详详细细向你报告,军长大人!”黎青收拾了针线,又娇声逗趣地说。 远近接连地响起清亮的鸡啼声。 “你不睡,我可要睡了!”黎青坐到床边上,赌气似地说。 “小杨他们知道苏国英牺牲吗?” “我们不谈这个好不好?”黎青着急地说。自己倒在床上。 “我不困!” “你好几天没睡好觉了,你是铁人!还说不困?” “嘿嘿!我狠狠地把那个俘虏官整了一下!” 黎青今天晚上第一次听到了沈振新的笑声,兴奋地从床上坐起来,惊讶地问道:“你打了俘虏?” “我怕脏了手!” “那你怎么整的?” 沈振新正要开口,黎青又赶忙地说:“还是不谈吧!明天你讲这个,我讲医院里的事。” 沈振新吸着烟,脑子里又在想着什么。黎青想到明天一大早就得回去,两个重伤员的伤口还得她帮助动手术。便把身子倒下去睡了,沈振新把被子拉开,盖到她的身上。 黎青眼睛迷糊了一阵,摸摸身边,沈振新不在。抬起头来看看,沈振新坐在桌子边在看着什么,她便轻轻地蹓到他的背后,入神一瞧,原来他在看着一张照片;黎青的心激烈地跳动了一下,接着惊叹了一声:“你这个人真是太感情了!” 黎青从沈振新手里把沈振新和苏国英合照的照片拿了过来,冷脸厉声地说:“我要你休息!你要再糟蹋自己的身体,我就向野战军首长打报告!作为共产党员、医务工作人员,作为你的爱人,我都有打报告的权利!” 沈振新终于坐到躺在床上的黎青的身边。笑着说:“嘿嘿!好大的脾气!” 黎青紧紧地抓住沈振新的手,“咯咯”地轻声笑着。 【七】 红日刚刚站上树梢,黎青爬起身来,走到她的妹妹一般的机要员姚月琴那里,姚月琴把她送到村外,两个人匆匆地谈了几句,她就扬扬手回到军的野战医院去了。 算是睡了一次好觉,快到中午的时候,沈振新才起身,吃了两碗甜甜的山芋粥,走到作战室里。 黄达把昨天夜里继续审问俘虏营长的情形,向沈振新用手势比划和脸部表情得意地描述了一番。然后从他的皮包里,取出俘虏营长亲笔写的材料,交给沈振新。 这个材料一共九页,厚厚的一小搭子,上面写的字却总共不到一千个,潦潦草草,横七竖八的。沈振新翻了一遍,摔到桌子上去。 “你看过没有?”沈振新问道。 “他一直写到天亮,今天一大早,就给参谋长要去看了。” 黄达表明他不曾看过。 “毫无用处!什么内容也没有!” 黄达把纸张慌忙地翻阅了一下,气愤地说:“叫他重写!” “不要!他是张灵甫的儿子!” “不是!张小甫是他改的名字。” “我说的是他的心!他是张灵甫的儿子,张灵甫又是蒋介石的儿子!” 一搭纸张在黄达的手里卷动着,“嚓嚓”地响。 机要员姚月琴形色匆忙地走了进来,把一份野战军司令部来的电报交给沈振新。沈振新看了一遍,思量一下,又从头看了一遍,签了字,把电报交还给姚月琴。 “你跑路行吗?”沈振新问姚月琴道。 姚月琴把绑腿布打得很合格的腿抬了一下,笑着说:“行!” “嘴说不能算数!”正在标地图的参谋胡克,向姚月琴逗趣地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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