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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俘虏的身子有点儿颤抖,两只手抱在胸前。

  “现在,我要你站起来!”沈振新低声地说。

  俘虏的身子又颤抖了一下,但是仍旧坐着。

  “站起来!”沈振新以响亮干脆的声音喝令着。

  俘虏终于站在板床前面,低着头。

  室外的人,有的套着门缝张望,小窗口挤着四、五个人头,睁大着一对一对的黑眼睛在眨动着。室内所有的人都屏着呼吸,要咳嗽的小汤,竭力地掩住口,把咳嗽声压逼下去。

  房子里紧张的气氛膨胀起来。

  “现在,我要你告诉我,涟水战斗,你们一共投入多少部队?蒋介石给你们进攻解放区的命令是怎么说的?他说过在三个月以内消灭共产党军队的话吗?七十四师的武器,美式装备多少?日式多少?你要老实回答我!”沈振新放低了声音,但是干脆、明确地说。

  俘虏呆楞了几秒钟,眨眨眼,哆嗦着说:“我愿意回答,不过,我是个下级官,不全知道。”

  “知道多少就讲多少。”

  “我的回答,你们是不会满意的,不过,我愿意回答。”

  “你说说看。”

  “大概……也许……我的回答,你们是不会相信的。”

  “你狡猾!大概!也许!”黄达恼怒地说。

  “你就讲大概吧!”朱斌接着说。

  “让我想想吧!我的伤口痛,哎呀!”俘虏的两只手抱着纱布裹着的脑袋,哭泣般地叫了起来。

  “你现在是俘虏!你知道吗?”沈振新手指头敲着桌子说道。

  俘虏反而突然地坐到门板床上去,受伤的头也抬了起来,两手放在膝盖上,好象一个正常的人一样,睁着的右眼睛,闪动着冷漠的紫光。

  沈振新感觉到俘虏要决心抗拒他的审问,他以很轻的声调,但是口气强硬地说:“你还是应该站起来回答问题!”

  俘虏挺直地站了起来,咳了一声,口齿清楚地说:“我是俘虏,不错!你们可以处置我!我是不准备活的!”

  说着,他的手竟然抖动起来。室内室外的人,睁着愤怒的眼对准着他,李尧的手自然地搭到驳壳枪上。沈振新这时候反而沉着冷静地说:“你说下去!”

  “你们对付我,处置我是便当的。你们对付七十四师……”

  “对付七十四师怎么样?”沈振新还是竭力忍禁着满腔愤怒,沉静地问道。

  俘虏望望沈振新,又望望其他的人,没有再说下去。

  沈振新压抑着的怒火,突然地喷泻出来:“你不说,我替你说!你以为我们对付七十四师是没有办法的!你错了!我们要消灭七十四师!只要蒋介石一定要打下去,我们就一定奉陪!就一定把他的三百万军队全部消灭!

  我们可以放你回去,让你再做第二次、第三次俘虏!”

  沈振新的铿锵响亮的声音,在小屋子里回旋着,俘虏的身子禁不住地战栗起来。沈振新抽了一口烟,然后用力地喷吐出去,接续着说:“你们胜利了吗?做梦!这不是最后的结局!我们要你们把喝下去的血,连你们自己的血,从肚子里全都吐出来!不信!你瞧着吧!”

  军长沈振新的手,在桌子上拍了两下,愤然地向外走去,参谋长朱斌跟着走了出去。

  俘虏的脑子胀痛起来了,沈振新的言语,象锤子一样敲击着他的头盖,“连自己的血!”“全要吐出来!”他恐惧起来,双膝跪在地上,两只手几乎要抱着黄达,哀叫着:“你们不要杀我!我说,我说!你们问的,我全部回答!”

  在沈振新他们走了以后,黄达继续进行了审问。俘虏说出了他是少校军阶的营长,本来姓章,叫章亚之,因为崇拜七十四师师长张灵甫,改名叫张小甫。并且由他自己把他所知道的七十四师的兵种、兵力、战斗部署等等情况写了一些出来。

  【六】

  沈振新回到卧室里,发觉室内许多物件的安放变了样,床上的被子整理得很整齐,茶杯象是刚刚洗过,杯子里放着新茶叶,还没有冲上水。蜡烛本来在桌子外边,现在移在桌子里边,站在一个碗底子上。此外,桌子已经揩拭过,上面放上了两双筷子,一双是他用的象牙筷子,一双是普通的竹筷子。他看看从这个屋子一同走出去又一同回来的汤成和李尧,汤成有些惊异,李尧说:“许是黎青同志回来了。”

  正说着,黎青端着两只盘子,里面盛着冒着热气的油饼,从通到后院的小门进来。她的腮上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笑着说:“吃吃我做的油饼看!这个盘子里是咸的,有葱。那个盘子里是甜的,放了糖。”

  李尧和汤成回身向耳室走去,黎青喊住他们,夹了两块油饼给他们,他们推却着。黎青把油饼放到一个小碗里,硬塞到他们手里,他们才拿着走了。

  “这就好了!”到了耳室里,汤成说。

  “什么好了?”李尧问他。

  “气也出了,黎青同志也回来了。”汤成吃着饼说。

  他们吃了饼,便一头倒下去安心地睡着了。

  沈振新和他的妻子黎青面对面坐着,吃着,谈着。

  “饼香不香?”黎青笑着问道。

  沈振新没有答理,大口大口地吃着饼。

  “我跑回来辛辛苦苦做东西给你吃,连一句话也不跟我说?”黎青装着生气的样子说。

  “你没看到?不好吃,我会吃得这样多?你说好吃,你怎么不吃?”

  “厨子总是这样,只要客人把他做的菜吃光,他就高兴,他自己是不吃的。”

  “尝总得尝尝!”

  黎青把沈振新吃着的半块饼,夹到自己嘴里。

  “我问你,你怎么会有工夫回来的?”沈振新问道。

  “说实话,我今天晚上不应当回来。为了军长大人,……”黎青给沈振新的茶杯又冲满了水,理理头发,带点娇声逗趣地说。

  “我是大人,你是小人?喂!我问你,早不来,迟不来,怎么深更半夜里回来?”

  “咦!不是你喊我回来的?”黎青睁大着乌亮的眼睛,眨动着长睫毛,惊异地说。

  “我没有去喊你!”

  “你的警卫员小李去喊的!要我今晚一定回来,把我好吓了一下,说你病了。”黎青说着,从衣袋里拿出了体温计。

  “哪来的病?不用量!”

  黎青的手放在沈振新的额头上摸摸,真象一个关怀病人的医生似的,关切地说:“一个人,在任何时候都要注意身体的健康。”

  “小李!”沈振新向耳室里叫着。

  “不要喊他,让他休息吧!我告诉你,是朱参谋长叫他去的,说你不舒服。”

  “朱斌这个人就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你是狗,你是耗子?人家是关心你!”黎青“咯咯”地笑道。

  黎青沉重的心放了下来,她对她今天回来的成果很是满意,军长——她的丈夫吃了油饼,和她谈话的神情,不象是很不愉快的样子。她在从医院里回到军部来的五里路上,心情是郁闷的。她有充分的准备:回来之后,要看沈振新的冷脸,要看他把两只手反剪在背后,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因为她听到李尧告诉她,沈振新好几天来,总是皱着眉头,精神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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