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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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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跑领了教训,就把驴缰绳解开,挽在手上,省得耽误事,可是第三个雇客,他仍没有抢到。说也奇怪,自从把这三条驴雇走后,再不见有人雇驴了。王跑直盯盯地看着大路,见人就赶快去拦,可是人家都不骑驴。 王跑望了一会儿,把脖儿根都看疼了,还是没人雇驴。他想着:今天也没有听见黑老鸦叫,怎么这样晦气!头一天就不发市。他坐在柳树下,慢慢地睡着了。 “驴子!驴子!驴子雇吧?”一个粗嗓门喊醒了他。 说话的是个南方人,穿着一身纺绸裤褂,戴着一副墨色眼镜,还拿把伞。王跑听不懂他的话,只是摆手。那个人又吃力地说着:“到马牧集!到马牧集!”马牧集这三个字王跑听懂了,他才明白他是要骑驴到马牧集去。不过王跑打量着这个人足有一百六七十斤,他想他的毛驴驮粮食才驮一百五十斤,这么大个肉墩,怕驴吃不住。所以也不大感兴趣。 那个人又问着:“好多钞票?” 王跑只当是问他驴子是多少钱买的。他伸了三个指头,他的驴子是三十块钱买的。谁知道那个人掏出两块光洋塞在他手中说:“两块!两块!我要赶路!” 王跑接住两块光洋,简直高兴疯了。马牧集离寻母口三十里地,最多要五角钱,他居然给了两块。 王跑也不嫌人家胖了,把他扶上驴,小鞭子一场,那驴就四蹄生风一样小跑起来。王跑在后边跑着跟着也不觉累,他路上一直在想:“天呀!这不跟拾钱一样嘛?” 到了马牧集,已经日头偏西。王跑在街上秤了一斤馒头,买了两碗开水大嚼大咽吃了个饱。又把驴喂了两和草,就赶着驴回寻母口。他本来不想再捎回头脚了。可是刚出马牧集不到半里地光景,只听见前边“叭”的一声,一辆自行车在前边停住了。王跑吓了一跳,他还只当是土匪截路放的枪,后来才发现是前边自行车内胎放炮了。 那辆自行车上带着五匹白猫牌蓝布,两捆棉纱,还有一箱“煮黑”。车子放炮后,那个骑车的人一步也走不得。他叹着气扳着后轮子看着,弄得满头大汗,也没有办法。 王跑赶着驴走过来,他忙打着招呼说:“大哥,捎个脚吧!”王跑说:“不想捎了,我这驴太累了。”那人说:“大哥,咱们都是常在外边跑的人嘛,你放空回去,不是空回去嘛!我多给你点脚钱。”王跑想着:这财神爷怎么今儿个光找我的门!他问:“你给多少钱?”那人说:“六毛!”王跑赶着驴扬长去了。那人喊着说:“你要多少钱嘛?”王跑说:“你推着走吧!我不捎!”那人又说:“你到底要多少钱?”王跑说:“一块二!”那人说:“真敢坑人哪!”他抬起头前后看了看,太阳已经西沉_了,路上的行人也稀少了,又找不到另一个赶脚的。他只好喊着:“大哥!大哥!你回来!”王跑也喊着说:“你说清给多少钱?少了我可不去!”那人说:“就给你一块二。” 价钱讲定之后,王跑把驴赶了回来,把布匹、棉纱放在驴子身上驮着。那一箱颜料,他用绳子捆住,自己背在背上,他还是心疼自己的驴子。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路上走着,那个人唉声叹气,不住声地喊着倒霉。王跑心里想:“他大约是多花了脚钱不高兴,我得让他高兴高兴。”他对那人说:“今儿个你碰上我这个赶驴的,算你有运气!”那人说:“为什么?”王跑说:“这几天路上可紧了,昨天黄昏时候,还有土匪截路!”那人说:“是么?”王跑说:“你今天跟我一块走不用怕,他有三两个人到不了我跟前!我会拳。”那个人不叫他大哥却改叫他大叔了:“大叔,你会什么拳?”王跑说:“我会少林拳。”那人给了他一支烟说:“反正有两个人结伴走就好得多。” 两个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倒也不觉得孤单,到了寻母口时,河上已经是一片灯火了。 王跑把驴牵到龙王庙下处,大声喊着:“黑蛋他妈!黑蛋他妈!留的饭哩?”老气答应着说:“在锅里!”王跑掀开锅一看,是野菜搅玉米糊,他一面向碗里盛着一面嘟哝着说:“吃这种饭,连人家猪食都不如!”老气说:“街上有的是烧饼油条,就是没钱!”王跑走过去,一只手从腰里掏出两块大洋、一张钞票往席上一撂说:“这是啥?” 徐秋斋正和春义在说话。他说:“跑,今天生意咋样?”王跑端着碗走过来。他说:“只要出去,还能空着手回来!可不是我说嘴的,我挤着眼出去一圈,也得弄够几天吃的。”接着他把揽的两宗生意说了说,大伙都很羡慕,徐秋斋说他运气好。 春义因为还没有找下活干,徐秋斋正在劝他学算卦。他接着劝春义说:“你别看我这点小把戏,你只要学会,到哪里都饿不着。再说这不用花本钱。” 春义说:“我学不会。”徐秋斋说:“好学嘛,我说它好学就学。人的生辰八字是死的。你先背会五行、天干、地支、‘五行’是金本水火土,‘天干’是十个字,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地支’是十二个字,子丑寅卯辰巳午未……” 春义说:“那你怎么知道人家弟兄几个,父母在不在?”徐秋斋说:“嗐!傻孩子:算卦的哪能知道?这都是叫他自己说的。比如说,有人来算卦,不管问财、问运、问病、问事,都有‘四大簧’。‘簧’就是锁簧的‘簧’,算卦的就是要开他的‘簧’,头一件就是要听话因,要抓‘簧’。比如给小孩算卦,你就说按他这个八字,应该是父母双全,可是他相克,要认一个‘干大’,这一说,他家大人自己就赶快说了。他要不说,你还要套他说。说得不对了,还可以拐回来。比如说你说他父母双全,他说他娘死了,你就说你生的时辰没有报对,农村又没钟表,他也说不清楚。” 春义笑着说:“这不全是骗人嘛!” 徐秋斋说:“这也不能说全是骗人,有钱人家赚他几个钱,穷人家给他解个心焦,除个心病。比如问病,你就给他说个活络话,千万别说太清楚。一般给小孩问病,你就说这个小孩病走在‘内’,‘眼不睁,啼哭多,饭少吃来又发热。’小孩们的病,大体上就这几样。另外人都喜欢奉承,顺气丸谁都爱吃,要贴气。比如老婆们来算卦,你就说,按你这八字呀,你是个性子刚强的直心人,不爱占人家的小便宜,借平还满,总爱吃个亏;任凭自己受苦,可对人总是大方。这一说,她就会说,先生啊,你咋说的这么投心呢!下边就好说了。还有些人是‘硬簧’!比如国民党军队中当官的,有的他是故意来‘卡’你,说不定还要砸卦摊子!你就先奉承他再骂他,这种人是非赚他俩钱不行!比如他一报八字,你就说:‘文曲武曲两相连,南杀北战多少年,单等丙寅有火起,不当团长当校官。’他一听就高兴,你再说你爹压你的官运,你命太硬,你要当上校官,就克住你爹了!不过也有个破法,这时候,他就害怕了!……” 徐秋斋正说得有劲,凤英在席棚里叫着春义说:“三星都正南了,你也不睡觉?人家都累了一天了,你还在那里扯不完。”春义这时披上衣服走了。徐秋斋叹了口气说:“唉!学会抬轿能压着人,学会点武艺还能压着人!”说罢歪在草窝里,盖上个破被子,呼呼入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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