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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等我们到了梅武官邸,面具舞会早已开始,我们寄存了衣帽,被领到客厅里,客厅里坐着带面具的女人,她叫我们签名,发给我们面具,很有礼貌的请我们马上戴上去参加舞会。我们自然遵行着戴好面具到舞厅去。

  这时候我的心急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时候很恨晚来,觉得假如我早来,一定可以有比较充分的准备。在我急于想认出白苹梅瀛子米可之外,我有说不出的迫切想认出本佐夫妇与宫间美子,我相信她们一定比我们先到。

  那时舞厅的灯光是紫罗兰色,很暗,沙菲在旁边座位上放下皮包,我就带着她舞在人丛中。我急于想发现白苹或梅瀛子,告诉她们我已经到会,但是人很多,挤来挤去的使我无法寻找。直到音乐停了,沙菲以及许多人都向四周就座,顶中的大灯一亮,我以为这总可以找到她们,但我只能四周望望,连过分走动都不可能,我心里焦急异常,不知如何是好。刹那间音乐又起,顶中的灯光又灭,我就同附近一位女孩子跳舞,但是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心里只是焦虑着如何去寻到她们。我偷望每一个女人的手,看是否有我期望的戒指,最后在我们的左面,隔着两对人,我看到一只闪光的戒指。我带着我的舞伴挤过去,这戒指似乎很像白苹的,但那位女孩子实在太矮,矮得使我可以确定决不是白苹,立刻我也发现这戒指也不象白苹的了。

  没有多久,音乐停了,电灯亮了,我还是无法找到他们,这时候我的心中真是焦灼不安已极,但毫无办法,只能忍耐压抑矜持。在音乐再起的时候,我又请一位女客同舞。这一次我用力不作别种思索考虑,近看远望注意每一个女子,每一只女子的手。最后终于在转角的地方,我看到我后面不远的地方一个女孩子手上的红方框中白十字架的戒指,我那时立刻兴奋非凡,心怦怦作跳,把舞步带住,让我后面的人过去,经过好几个周折,我终于看到那只戒指在我的左面出现了,我紧逼过去,使我自己处于后面的地位跟随他们,我希望音乐快完,我可以注意她座位,于下只音乐请她去舞,但偏偏音乐很长,在人丛中,我要费很大的力量与整个的注意力才能跟着她,就在这时候,我在转弯的步伐中踏住了我舞伴的衣裙,我说:“对不起,小姐。”

  “不,”那位小姐说:“这是我的衣裙。”

  这声音与语调有些像白苹,我吃一惊!

  她戴着银色的面具,身材很像,而头发显然不同,但这很可能是白苹于回家后又去做过。一瞬间我几乎想叫出来,可是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怎么我这时就反会忽略她的戒指呢?于是我感觉到她的戒指,这戴戒指的手正在我的手中,可是我没有法子细看,我看得它是白钻,此外我只能用我触觉来感觉,这在我又是毫无经验,我自然无法证明,所以事实上似乎必须在音乐停后方才可以知晓。于是继续同她跳舞,开始想到我刚才在追随的红方框中白十字架的戒指,但是它已经不在我的面前,我先注意左右前后,又望四周,都没有。我已经无法找到,而就在失望之中音乐停了,我陪我的舞伴到她的座位,在明亮的灯光下,我注意到她的戒指,是钳形的镶嵌,显然不是白苹无疑。我失望已极,匆匆向她道谢了就走开。我追悔刚才舞中的疏忽,使已经找到的米可又匆匆失去了。

  房中空气很热,我有点汗,心中非常惭愧也非常焦急,又是两只音乐过去,我没有去舞,只是坐在旁边细看,但竟仍没有找到;一直到第三只音乐停时,电灯一亮,许多人到后廊去,我注意每一个出去的女子,最后我也随去。后廊今天有点布置,有几张圆桌,四周可以出入,仆人在那面供应饮料。今天廊外开着门直通园外,有人也到外面去呼吸新鲜空气。我一看没有她们,就回到里面,里面也有仆人推着轮几,供应饮料,许多人围着在拿,正当我也向盘中拿一杯酒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女孩子举起了杯子,她先用日文,又用中文说:“祝福了,先生,太太,小姐。”

  忽然,我猛省到她举杯的手中正带着白苹的戒指。

  是白苹,这当然是白苹,果然她带着银色的面具。大家举起杯子,于是我也举起杯子走到她的右面,同她碰了杯,我说:“先谢谢我们美丽女郎的祝福。”

  我相信她能够听得出我的声音。果然,当许多男人都说:“祝福我们美丽的女郎”时,白苹说:“同我碰杯的人来跳舞吧。”

  “同我碰杯的人,
  来跳舞吧!
  舞尽了这些烛光,
  让我们对着太阳歌唱。

  “同我碰杯的人,
  来跳舞吧!
  舞空了这些酒瓶,
  让我们再去就寝。

  “同我碰杯的人,
  来跳舞吧!
  舞过了这段黑夜,
  天边就有灿烂的云彩。”

  原来“同我碰杯的人,来跳舞吧!”是一只歌。我看见一个戴着桃色面具的女孩,一手举着干了的空杯,一手牵着礼服的衣裙歌舞着过来,音乐也立刻配合着她。她反复地唱,唱到我的面前,我猛然看到她手中红方框白十字架的戒指,这正是米可。歌声毕时,轮桌己撤。我注意白苹与米可回去的座位,于舞乐起前,我抢先请白苹同舞,她翩然起来,苗条地偎依着我,我带她到人丛之中,她说:“可是同我碰杯的孩子?”

  “是的,苹。”我把“苹”字说得很轻。

  “梅……呢?”她讳隐似地低问。

  “还未……”

  “在我座位右面不远。”

  “谢谢你,小姐。”我说。

  “十字架呢?”

  “见到了,谢谢你。”

  以后白苹就没有话.一直到音乐停时,她说:“我祝福你。”

  我送她回座,开始注意她的右面,果然我看到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位体态婀娜也戴着银色面具的女子,项间挂着明珠的项圈坐下去,这当然是梅瀛子无疑。我现在开始注意到这些座位。这些座位并没有一定,只是她们故意用皮包占据着,使它固定就是。所以男子们只是随意坐在有空的地方,我幸运地在梅瀛子的旁边占到了空位,于是接着就与梅瀛子同舞。

  “梅。”我低声地说。

  “是的。”她说。隔了一会她又说:“徐家汇教堂,歌伦比亚路的赌窟都到了?”

  我知道她指的是白苹与米可,我说:“是的,都到了。”

  她开始沉默,愉快地同我跳舞,我正想问她钥匙的时候,她说:“你真是一个美丽的舞手,下只音乐,请仍旧记着我。”

  我知道她的意思,所以就不再问,但是接着的音乐,她很快地先被人邀去,我于是邀请了米可。在舞中我低声的叫她:“米可。”

  她不应,于是我说:“我是×××。”

  她还是不响,这使我很窘,难道我弄错了不成?但是我清楚地意识着她手中的戒指,于是我大胆地说:“梅瀛子的约会是几时呢?”

  “什么?”她问。

  “我们什么时候……”

  “随便什么时候,你都可以来请我跳舞。”她说。

  她的话始终是好像对于这件事不接头似的,我很奇怪,沉默了许久,我忽然想到梅瀛子对我在手心划十字的吩咐。我怎么把这样重大的事情忘了,梅瀛子与白苹一听我的声音就认识了,米可自然不会认识,我很惭愧,于是我就用我的左手食指在她右手手心上划了一个十字,她马上也回我一个十字。于是我说:“要你带我……”

  “多同我跳舞。”她兴奋地低声说:“我自然会带你。”

  此后我们间就没有讲话。

  等到我与梅瀛子跳舞时,我在她手心上也划了一个十字,我说:“可以交我了么?”

  这时候我手心上发觉了有钥匙交来,我手一斜,握着了钥匙,放在裤袋里,顺手拿出袋里的手帕揩额上的汗。忽然我听到她在耳边低语:“里面是GH五××K八。”我没有听清楚,我在她手心上划一个问号,她又低声说:“GH五〇九K八,钥匙里面。”我猛然想到这是保险箱里面之号子。我还想再记一遍,我说:“GH五〇……?”

  “GH五〇九K八。”

  “谢谢你。”我说。

  “告诉我。”她说。

  “GH五〇九K八。”

  “不要忘记。”她又放低声音说:“里面两包文件都是。”

  我又在她手心划个十字,心里不断的记这个数字。

  这以后,我大概还同白苹舞两次,同梅瀛子舞三次,一一她每次都在我手心划问号,叫我复述“GH五〇九K八”

  给她听。——此外我几乎都同米可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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