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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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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地方吃饭。”她说着打了一个呵欠。 “好的。”我说着为她灭了灯,她对我笑笑,翻了一个身。我站起来,心里突然浮起了一种异常的感觉,像是银色的空气沁入了我的心胸,我矜持了一下。是银色的女孩病在银色的房间里,是什么样一个生命在时间中与青春争胜呢?我不知道是悲剧还是喜剧?但是我今天开始认识了银色竟象征着潜在的凄凉与淡淡的悲哀。 我心中荡漾着潜在的凄凉与淡淡的哀愁跳上了汽车。 十四 电灯亮着,钢琴响着,是幽雅恬美的空气扫尽了我心底的凄凉与哀愁。我说:“是不是我晚到了?” “啊,人都散了,你才来。”史蒂芬太太在钢琴座上站起来说。 “我是从杭州赶来的呢!”于是我告诉她们杭州旅行的经过。 座中的人的确已经零落了,但是费利普医师夫妇,高太太,高小姐,还有曼斐儿夫人与小姐还都在。其他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史蒂芬太太为我介绍后。我问高太太说:“高先生呢?” “他有事先走了。” 海伦·曼斐儿正看着我,但当我看她的时候,她避开了我的视线,我说:“曼斐儿小姐,上次在音乐会里,我会笨得没有认识你。” “……”她羞笑着,没有说话。 “史蒂芬太太,可是因为我进来,打断了你们音乐的空气?”我说着走到史蒂芬太太附近,又说:“现在我要请求你为曼斐儿小姐奏一只曲子,让我有缘重听她美丽歌声么?” “你应当先请求曼斐儿小姐。” 于是我说:“曼斐儿小姐,假如我的请求不太冒昧的话。” 曼斐儿小姐有点局促,看看她的母亲,但是母亲鼓励了她,她走向钢琴边去,我鼓掌,大家鼓掌了。我们屏息坐下,史蒂芬太太与曼斐儿小姐选定了曲子,是Schubert的作品吧,曼斐儿小姐背着我们,她的歌声填满了这个客厅,也填满了我的心房。她并非十分完美的歌手,但她有非常甜厚的声音,使我对于她的天才有万分的惊讶,在训练上,她也有余裕在歌中表现她的自己,是幽静恬淡的性格闪耀着灰色的微波,它在我心头唤起了一种旧识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我绘描不出。 曲终,大家鼓掌了,我方才从那个古怪的旧识的感觉中醒过来,我跟着鼓掌。 …… 人们开始陆续散去,高太太的汽车,现在已经送了高先生回来,费利普医生自己也有车子,来客大都有男子相伴,最后我说:“曼斐儿太太,是否我可以有光荣送你回家呢?” “不太麻烦你么?” “非常光荣。”我说。 我叫了车子,上车后,不知怎么谈到了中国的饭菜,她们竟只到过一家中国菜馆,于是我说:“假如回去不太晚的话,现在让我请两位去吃饭好么?” 得到她们的首肯,我叫车子驶到了锦湘。在那里,我充分感到曼斐儿太太的和蔼可亲,曼斐儿小姐的恬静温柔。我好像发现了另外一个美丽的世界,有一种自然,单纯,没有激撞,没有波浪的空气,使我的烦杂的心境平静下来,像混浊的水沉静到清澈一样,是温暖和平的舒适叫我对她们母女羡慕。所以,在席终我送她们回去的途中,曼斐儿太太约我第二天晚上到她们家里去吃便饭,我也就高兴地答应下来。 我看她们走进芭口公寓,一个人吸着烟,闲步从辣斐德路转马斯南路到霞飞路去。时候还早,但马斯南路竟已十分静寂,街树的叶子在路灯下更显得娇嫩,天上的下弦月分外清澈,配着我平静的心境,觉得世界也许还有可歌颂的角落,随时在点缀我们的人生。 但是,饭约,明天又是饭约。这是不是远离我世界的生活呢?我在白天所决定的,我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去,所以我离开了梅瀛子白苹与史蒂芬的世界,那么难道我又要跨进另一个别人的世界么?但是,这究竟是另一个世界,是平静和平温柔清澈的世界,难道这样的空气也会扰乱我应过的生活么? 于是我想到海伦,她的低迷的笑容,她的含情的歌声,她的温柔的迟缓的举动,这使我想到灯,想到史蒂芬太太在宴舞会的谈话……那时,大概四为我走到路灯光线不及的地方了,月光从树上洒下,我看到我自己零乱的影子,我猛看到那间银色的房间中银色的姑娘,我灭了她台上的灯光,幽幽地从她房中出来,那种沁我心胸的银色空气正是刚才海伦的歌声所唤起我的旧识的感觉。这感觉如今又在我心头浮起,我仰望太空,蓝黑色的天,淡淡的白云,寥落的星星与明亮的月,是潜在的凄凉与淡淡的哀愁,一瞬间凝成了寂寞与孤独。我加速了我的脚步,穿到霞飞路,登上了电车。 大概我是倦了,回家没有读三页书就睡着。经过了好久未曾有过的良好的睡眠,起来洗澡后,我开始有焕发的精神,做我应做的事情。十点钟出来,访一个朋友,十一点钟我去看白苹。 白苹已经起来,淡妆黑衣,坐在我昨天坐过的沙发上,嘴里吃着巧克力糖在看书。脚边睡着一只纯白的波斯猫。她知道我进去了,把书放在膝上,抬起头微笑着说:“你真的是赶来吃午饭么?” “我以为你应当多睡一会才对。”我说:“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倒是起来不久。”她说。 “病全好了么?” “好像没有热了。” 我过去摸她的额角,热似乎已退,我说:“可有温度表?” 她叫阿美,阿美从抽屉里拿出温度表与酒精给我,我用酒精揩温度表时,我说:“怎么不多睡一会呢?” “有电话。”白苹说:“我被它叫醒的。” “说不在家不就完了么?” “是史蒂芬,”白苹说:“我以为你们已聚在一起呢。” 我把温度表放在白苹的唇内,拿着白苹的手看她的手表。白苹低下头,右手拿起膝上的书,似乎继续读刚才放下的地方。 白苹的确没有热度了,我说:“很好,但是你还应当休息。” “可是史蒂芬约我下午到舞场来看我呢?” “今天还要去舞场?” “是的。”她笑着说:“你不是要我对他讲你生活的变更么?我想我会替你办得很好。” “他们是昨夜坐夜车回来的么?” “是的。他说打电话给你,你出去了。”她又换了口气问我:“你上哪里去了?” “看一个朋友,他前天昨天来看我都没有碰见。”我说:“怎么,你没有约史蒂芬来一同吃饭么?” “不。”她笑着说:“以后我在家里不约别人,你随时可以来玩,但不许到舞场来看我。” “好的。” “但是如果你让我在舞场碰见你,我就当你不过是我的一个舞客。” “好的,不过假如我偶尔一次呢?” “除非你有正式的应酬。” “好的。我一定遵守。” “那么你可以常常来,带着你的书稿来也可以。”她说:“我还可以在隔壁客厅里设一个铺位,晚了你也可以宿在这里。” “你太期望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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