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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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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一点灯头火,总算把水熏热了。小徐多高兴呵!他立刻把小碗端到几个重伤员跟前,带着几分自豪的神情说:“同志们!醒醒,喝水啦!” 躺在土炕上的伤员,一听说这个“水”字,都纷纷地睁开了眼睛,显得很高兴。但是,当他们发现就是这么一小碗水,却不免有些迟疑。其中一个伤员说:“这是哪里来的水呀?” “这,你们就不用问了。”小徐笑吟吟地说。 “小徐!你端去给参谋长喝吧。”另一个重伤员说,“你看他这几天嗓子都哑得快说不出话了,这样下去怎么指挥呢?反正我们……。” “对!对!快给参谋长端去吧!”大家异口同声说。 小徐见大家执意不肯,转念一想也有道理,就端着小碗来到隔壁的指挥室里。郭祥进坑道虽不过十几天,已经显得又干又瘦,颧骨突出,两眼深陷,焦干的嘴唇上裂了好几道血纹。小徐把小碗往他面前的桌上一放,说:“参谋长!你喝点水吧!” 小徐原先是后方医院的小看护员,刚到三连的时间不长,又没有什么突出的表现,所以郭祥对他不很注意。今天一看这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竟然想方设法给伤员烧了这么一碗水来,心里很是感动。他望望小徐,非常和蔼地说:“小徐!你怎么不端给伤员喝呀?” “他们都不肯喝,说你还要指挥打仗呢!” “傻孩子!光凭一个人能打仗吗?”郭祥笑着说,“快去端给伤员喝吧!” 小徐没有反驳,但仍旧站在那里不动。郭样一转眼看见步战机员小马,嘴唇上干裂了好几道血口子,因为整日整夜地呼叫,已经嗄哑得很厉害。几乎不像他本人的声音了。郭祥端起碗递给小马,说:“小马,你就喝了吧!叫我看这才真正是工作需要呢!” 小马是个又随和又爱打爱逗的青年。人长得很漂亮,一笑一口小白牙。今年虚岁才20,已经结了婚,平时是大家开玩笑的对象。他执行命令一向很坚决,今天却显出异乎寻常的固执。他接过那一小碗水,立刻又送还给小徐,说:“不行!我不能喝。” “你就喝了吧,小马。”小徐也说。 “你真是个小傻子!首长不喝,伤员也不喝,我怎么喝得下去?” 他的态度是那样坚决,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小徐只好端了碗,重新回到伤员面前。 伤员们一看,一碗水又原封不动地端同来了,一个接一个地埋怨着。这个说:“小徐呀,你这孩子看着挺精明的,怎么这么不懂事呀?我们这些人都是不能动的人了,一天价躺着,战斗又不能参加,我们早一点喝,晚一点喝有什么要紧呢!”这个说完,那个又说:“他们不喝,你就不能想个办法?你把碗放到那里就是了,又端回来干什么?”这个说“傻孩子”,“小傻子”,那个又说“不懂事”,真是弄得小徐没有了主意,只好又端着小碗放在郭祥的桌上。 郭祥望望着大半碗水,分毫不少,不由叹了口气:“咱们的同志一说打仗,劲头那么大,怎么今天连这一小碗水都喝不了啦!” 说着,他把袖子一挽,把小碗高高擎起,说:“同志们!既然你们一定要我喝,那我就带头喝吧。可是你们也非喝不可!谁要是不喝,那他对我们的胜利就是不关心!” 郭祥说过,拿出在筵席上常见的那种豪迈的架势,装作要一饮而尽的样子,可是实际上只喝了小小的一口,就递给小马。小马也只喝了一小口,又递给小徐。小徐只沾了沾唇边,就端给重伤员们。其他人也都喝了一点,又转到郭祥手里。他一瞅,一小碗水本来就不很满,现在还剩下小半碗呢。郭祥是一向不轻易淌眼泪的,尤其是在艰苦残酷的时候。但今天他却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肯转身来,儿粒明亮的泪珠,扑哒扑哒地掉到小瓷碗里……人世间,还有什么关系能比“同志”之间,革命战友之间的关系更为纯洁,更为高贵,更为无私,更为深厚呵!…… 正在这时,坑道口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强烈刺耳的叫声:“中国士兵们!中国士兵们!现在你们在联合国军的严密包围下,已经18天了。我们已经封锁了你们的一切道路,断绝了你门的一切联系,你们已经完全陷人绝境了。你们用19世纪的武器和高度现代化的联合国军作战,不过是无效的抵抗和绝望的挣扎。现在我们马上就要对你们发动总攻击了!可供你们考虑的时间不会太多,还是快快投降吧!快快投降吧!……” 郭样一听,又是那个坏种谢家骥的声音,立刻激起满腔怒火,把驳壳枪一拎,一溜小跑到了洞口。 疙瘩李正站在胸墙后凝神观察。郭祥问:“今天这声音怎么这么大,这么近?” “你瞧,就在那个地堡里。”疙瘩李用手一指,那是敌人对着洞口新修的一个地堡,最多不过100米远。 正说着,高音喇叭又响起来:“中国士兵们!你们实在太可怜了。你们被你们的上级骗出来,离开家乡来到千里迢迢的异国,住的是深山土洞,过的是野蛮人的生活。现在你们吃水上饭,喝不上水,痛苦不堪,眼看就要困死,饿死,你们的干部却不闻不问,你们何苦还要为他们卖命呢? 还是到自由的世界来吧!汉城、东京的姑娘正等着你们……” “这帮无耻的家伙!”郭祥狠很地骂了一句,当即命令疙瘩李,“叫机枪瞄准点,给我打!” 顷刻,响起一阵狂烈愤怒的机枪声。但是那广播只哑默了一会儿,接着又叫起来。郭祥小声地问:“火箭弹还有吗?” 疙瘩李摇了摇头。 郭祥即刻回到指挥室,对小马说:“快要团指挥所联系炮兵!” 小马呼叫了一阵,对方的声音十分微小,简直听不清楚,原来电池的电已将用完。 “电池一点也没有了吗?”郭祥着急地问。 “没有了。”小马声音嗄哑,急得快要哭出来。 郭祥点上一支烟,打算仔细考虑一些办法,许福来急匆匆地走进来,气愤地说:“参谋长!有人乘机说破坏话了! “谁?”郭祥的眉毛立刻一竖。 “就是那个又矮又胖的家伙。”许福来说,“刚才敌人广播的时候,他说,敌人说的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如果上级还要我们,干吗叫我们在这儿受这份罪呢?……” “他叫什么?” “叫白鹤寿。” “你过去了解他吗?” “不了解。听说他是另外一个团九连的战士。” 郭祥立即把烟掐灭,说:“走!我们去找他谈谈。” 两个人一起来到坑道的中部。战士们多半都脱光膀子,靠着墙壁坐着,虽然一个个都瘦得厉害,但看去仍然十分有神,有的在擦拭枪支,有的在拧手榴弹盖,时刻准备着出击。独有那个叫白鹤寿的,半躺半卧,眯细着眼睛在想什么,看上他有将近40岁年纪,短胳膊短腿,整个身躯就像一尾鱼切掉头尾后的“中段”。 郭样在他面前一站,带着几分严厉地问:“你叫白鹤寿吗?” “是。”他欠欠身子,并没有站起来。 “你刚才说了些什么?” “我说什么啦?”他故作惊讶地反问。 郭祥冷笑了一声,用手一指:“你是不是说,上级不要我们了,嗯?” “噢,这个——”他淡然一笑,“在这危险的关头,我一个革命战士怎么能说这个?” “他说过这话吗?”郭样又问大伙。 “他刚才就是这么说的。”一个战士气愤地说。 “他还说,敌人的广播不是没有道理。”另一个战士也证实说。 白鹤寿有点慌乱,但即刻辩解道:“我刚才的意思是,我们的上级,我们的军长、师长、团长应该早点反击才对。弄得现在吃没吃的,喝没喝的,快要干死了。就是敌人不来消灭我们,我们也完蛋了……”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郭祥从鼻子里冷笑了一声,“我可以告诉你,不管什么人,如果他想利用这个机会挑拨离间,瓦解我们的士气,他就是瞎了眼了。因为他没有看到,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部队,不但打不烂,拖不垮,就是把他们搞心理战的教师爷都请了来,把他们那套臭气熏大的脏玩艺儿都搬下来,也攻不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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