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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两个人边看边等,不大会儿,防疫站的人们已经赶到。杨春、刘大顺向门外一看,男男女女来了十五六个。有中国人,也有朝鲜人。他们全穿着白色的隔离衣,戴着白帽子,一色长统黑皮靴。身上背着喷雾器,瓶瓶罐罐,手里拿着铁锹、扫把、草捆等物。为首的一个约有三四十岁,戴着深度的近视眼镜,脖子里挂着照相机。防空哨的班长迎上去说:“张助教!今天扔下的玩艺儿可不少呵!”

  “不要紧!我们还是先搜集一下标本,然后就进行处理。”张助教淡然一笑,说,“现在敌人还不认账哩!哈利逊(美国谈判代表)就说,他们‘过去没有进行,现在也没进行任何细菌战’,我们就让全世界人民看看吧!”

  说过,他让大家放下笨重东西,戴上口罩,扎起袖口,先带上五六个人径直地向细菌弹奔去。他咔咔地照了几张相,接着就指挥人们搜集标本。人们分散在公路两侧,在细菌弹周围弯着腰寻视着。一时这边惊叫了一声:“好家伙!李奇微(美军前线司令)肚子上还长着毛,正向外爬哩!张助教,我们还要吗?”

  “要,要,都装到瓶子里!”张助教远远地回答。

  不一时,那边又嚷起来:“杜鲁门还要不要?这一次肚子又圆又大!”

  “怎么不要?”张助教严肃地说,“品种可能不一样。赶快把它夹住,别让它钻到地缝里去。”

  杨春心里痒痒的,很想跑过去看看;又怕那个倔家伙训斥他,没有敢轻举妄动,就仰着下巴颏问防空哨的班长:“他们说的李奇微、杜鲁门是什么呀?”

  “这是他们的术语,”班长笑着说,“呆会儿你就知道了。”

  话没落音,那边一个女防疫队员对着刚张开嘴的细菌弹,尖声地叫:“哎呀,好臭!这里麦克阿瑟有好几十个,我们要几个呀?”

  张助教摆摆手说:“那个已经不少了。体挑三四个大的就可以了。”

  不到一刻钟工夫,人们已经拿着大瓶小罐走回来。杨春、刘大顺挤过去一看,里面装的有肚子上长毛的苍蝇,肚子又圆又大的蜘蛛以及臭气熏天的死老鼠,死乌鸦,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青绿色的甲虫,在瓶里蹦蹦跳跳……

  “你们给他们取的这些名儿还是挺不错的。”杨春笑着说。

  “叫我说还是太客气了!”张助教推了推他的眼镜,望着杨春说,“实际上他们比这些带菌的毒虫残忍得多。因为他们毒害的不是一个地区,而是整个地球,整个地球上的人类!”

  接着,张助教指挥人们背上喷雾器去清除这些害虫。一团一团银灰色的烟雾,立刻把这块地区包围住了。然后他们又把这些毒虫赶到一处,用柴草烧起一堆大火来。烟火里不断发出哔哔唰唰的声音,冒出一股一股难闻的臭气。最后又刨了一个大坑,把烧死的毒虫统统埋掉,才算结束了这场紧张的战斗。

  这时候,防宅哨那个愣倔倔的战士才看了杨春一眼,挥了挥手,意思是:“你这个不遵守纪律的新兵蛋子,现在可以过去了。”

  杨春他们沿着公路走了不远,就看见一条一人多深的交通壕,贴着山边子伸向前方。两个人跳进交通壕里走了很久,渐渐上到山顶。刘大顺这才看出,交通壕已经不是一条,而是前后相通,左右相睦,四通八达,通向各处。它在万山丛中蜿蜒起伏,忽而直下谷底,忽而飞上陡峭的山岭,简直像祖国的万里长城一般。

  两个人向前走走一段,来到十字路口。这里插着一个很大的木牌,写着醒目的大宇,南北的箭头是“北京路”,往东是“上海路”,往西是“延安路”。刘大顺笑着赞美道:“这里名堂还真不少呢!”

  “你还没看到地下长城呢!”杨春笑着说,“再过两座山,就是你们连的洞子了。”

  两个人沿着“北京路”,说说笑笑地走着。刘大顺忽然抬头一望,只见西面天空里有四个银灰色的大气球,下面好像被什么紧紧地系着。在晨风里轻轻地飘荡。刘大顺指着气球问:“那是什么?”

  “那就是板门店谈判的地方。”杨春说。“美国代表哈利逊,天天坐直升机来,可是不好好谈,净坐在那里跷着腿吹口哨儿。”

  “叫我看,不打不行!”刘大顺说。

  “我看也是。”杨春说,“狠狠戳它两下子,他就不敢那么调皮捣蛋了。”

  他们又穿过两座山,向东一拐,在交通壕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洞口。杨春指了一指说:“到了!”刘大顺走到跟前一望,洞口有一人多高,两边的石壁上刻着一副对联,上联是:“稳坐钓鱼台”,下联是:“零敲牛皮糖”。洞顶上还有三个大字:“英雄洞”。他连声称赞道:“这个对联编得好!”

  “上级也说编得不错。”杨春说,“咱们政委讲,两方面是联系着的:有了毛主席‘零敲牛皮糖’的指示,才出现了坑道工事;有了这样的工事,也就可以更好地来贯彻毛主席的指示了。”

  刘大顺又问:“这是谁编的呀?”

  “谁?”杨春笑着说,“还不是你们嘎连长的点子。”

  “嗬,他还不简单哪!”

  刘大顺一边说,一边进了坑道。坑道口旁边的墙壁上挂着四四方方一块红布,上面贴着战士们的墙报。报头就叫《地下长城》,下面写着“英雄洞落成专号”。刘大顺凑近一看,第一篇文章,是本连“文艺工作者”小罗的作品,题名《坑道谣》:

  高高山上挖坑道,山肚子里把洞掏;石头尖,插云霄,英雄斗志比天高。
  人人争做老愚公,硬把山腰凿通了。
  甭爬山,甭过壕,前山通到后山腰,四通八达赛长城,能攻能守真正妙。
  嗨,小油桃,投弹又把机枪扫;咱们坐在坑道里,抽着烟卷听热闹,他排炮,咱不管,坑道口上救个哨;单等步兵到跟前,饿虎扑食全吃掉。

  大顺看后哈哈大笑,接着向里走去。杨春从挎包里掏山电棒照着,在昏黄的光线里,大顺看到,两边都是一个个的小房间,战士的被褥铺得整整齐齐。此外还有粮库、弹药库、水库,以及锅炉房、洗澡间等等,真是应有尽有。大顺笑着说:“简直像个住家户了!”

  “你们嘎连长就是这么要求的。”杨春说,“他讲,敌人要不罢手,我们就在这儿蹲了。他想打10年,20年,我们都坚决奉陪!”

  杨春说着,又用电棒朝斜上方一照:“你看到这个地方没有?”

  大顺一看,坑道在这里发了个岔儿,像楼梯一样盘旋而上,就问:“这是什么地方?”

  “从这儿上去就是战斗工事。上面还有个炮兵观察所呢!”

  两个人又往里走。坑道深处,透出一片黄色的光亮。走到近前,是一个较大的房间,壁上土台里燃着一支蜡烛。一个电话员正坐在那里守机子。杨春问:“人都到哪儿去了?”

  “都到下面突击工事去了。”电话盟说。

  “莲长、指导员呢?”

  “指导员到三号,连长可能到二号去了。”电话员说,“杨春,这位同志是谁呀?”

  杨春笑着说:“唉呀,怎么连你们连的回国代表也不认识?

  “噢,是刘大顺同志呀!”电话员笑着说,“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我们还没有见过面呢!”

  电话员说着,连忙起来让座倒水。两个人略坐片刻,就出了坑道口,向二号阵地走来。

  二号阵地是连的主峰向左伸过去的一条山腿。两个人沿着交通壕走了不远,就望见一个洞口。这个洞全是青色的坚石,上面布满了一道道镐痕。

  洞口上贴着一首诗,写得非常有力:

  满手血泡满手茧,镐头磨尽柄震断。
  大锤砸得地发抖,石屑进上九重天。
  抗美援朝决心大,万道钎痕是誓言。
  工事铸成钢铁墙,敌人死在阵地前。

  大顺一面吟咏着诗句,一向向里走去。洞里地上每隔不远,就燃着一堆松木“明子”。借着红艳艳的光亮,看得到周围的大青石上都是密密的钎痕。显然这个洞就是这么一镐一钎刻出来的。两人走了不远,就听见坑道深处,传出有节奏的沉重有力的敲击声。迎着松木明子的光亮,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正举着镐头,沉着有力地、不慌不忙地一下一下向石壁刨去。看来他的精神过于集中,两个人来到他的背后,他也没有觉察,仍然一镐一镐地刨着。由于石头过于坚硬,镐尖下去,随着飞进的火花,只能留下一道白印,落下一毡碎末;刨十几二十几十,才能啃掉核桃大的一块。他的一尺多长的镐头,只剩下五六寸长,简直像个端阳节的大粽子了。大顺不由心头一阵热乎乎的,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说:“大个儿,你该歇一歇啦!

  乔大夯扭过头来,手脸乌黑,像刚从炭坑里钻出来似的。他一把攥住刘大顺的手,热情地说:“你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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