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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李能傻瞪着两只大眼,无可奈何地坐下来。大妈又笑着说:“来来来,桂珍,你先坐下。有什么话,你就对大伙说吧,不要害怕。”

  作记录的来凤,往旁边挪了挪,亲切地扶着桂珍坐在身边。

  桂珍由于过分激动,紧张,刚张嘴要说,李能又指着她叫:“这是谈公事的地方。不是谈家务事的地方。你要随便混说,你要负责任的!”

  “你别吓唬我,李能!”桂珍的声音虽不很高,但显得极其坚定,“说实在的,我往常是很怕你。怕你跟我离婚,怕你宰了我。可是这会儿我不怕了。过去,是我瞎了眼,没有看透你现在,我不能跟你这只狼在一块过了。”

  “你们大伙听听,她净说了些啥!”李能把两手一摊。

  “我说了些啥?桂珍说,“我现在后悔话说晚了。什么事我都替你包着,瞒着,为了不伤你的脸面。没想到你越来越坏,我真对不起乡亲们。”

  李能把桌子一拍:“我做的事都光明正大,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光明正大?”桂珍从鼻子里冷笑了一声,“今年春上,你就跟地主的闺女勾搭上了。我们家她也来过,她那狗窝里你也去过。后来,你怕小契他们发现,就专门叫翟水泡在自己家里给你挖了一个地洞,干那见不得人的事。这就是你那光明正大!……谁要不信,就到翟水泡家里看看去吧!”

  在场的人都不禁吃了一惊。李能的脸像块白纸似的,浑身瑟瑟地抖个不住。

  “李能!有没有这样的事呵?”大妈瞪着他。

  “这,这……李能的头低到桌子下面去了。

  “他跟俊色勾上以后,就拿我不当人看,提出跟我离婚。”桂珍接着说,“我不愿离,他就打我,骂我,想把我折磨死。他跟俊色有了孩子,就逼得我更紧了。他还跟我说:‘要搁过去,允许有三房四妾的,你要愿意在我这儿,也没有什么。可是现在不行呵,现在是一夫一妻制,我跟她已经有了孩子,你也得为我着想着想!你要真有困难,给你几个钱也行。’这就是他说的。这几天,眼看地主的闺女快生产了,他一看包不住,这才慌了神,又来央告我:‘你说不离就不离吧,咱们也是老夫老妻的了。可是有一个条件:俊色把孩子生下来,就抱到你这儿,你就说是你生的。你也别出门,装作坐月子的样子,事情也就过去了。’我没有理他。昨儿晚上,他又来逼我,真把我气急了,我就说:‘我不能养那个见不得人的狗杂种!’这一下可气恼了他,就揪住我的头发,把我的头使死劲往炕沿上磕,后来我就昏过去了。你们大伙瞅瞅吧,我这头就是昨天夜里叫他磕的……反正我是活不长了……

  桂珍说到这里,放声大哭起来。正在做记录的来凤,也停住了笔,泪珠滴到纸上。大妈气愤地问:“李能!你说有没有这事?”

  李能深深地低下头去。

  “到底有没有呀?”小契又问。

  李能的嘴唇动了动,几乎像蝇子哼似地应了一声。

  众人好容易把桂珍劝住,她喘了一阵,才接着说:“你们看他平常对人嘻嘻哈哈的,在官面上也像个人似的,不,他不是人,他是吃人的狼!瞅准了谁就狠狠地叼你一口。他在村里最恨的就是大妈,还有小契和一伙贫农们。他说大妈成社是故意共他的产,掐他的尖儿,生活再也没有奔头了。他头一个就想先把大妈除掉。那两口袋麦子的事就是他栽的赃!……”

  “桂珍,你怎么越扯越远了?”李能抬起头,瞪着她说,“那天我到他姥姥家去了,根本就不在家,这事你不知道?”

  “你别蒙人了。”桂珍接着说,“那是你故意去的。头两天你就把翟水泡请到家里喝了大半夜酒。你答应事情办成,给他50块钱,还答应发展他入党以后把大妈换掉,就由他来当支部委员。你还打算下一步搞掉小契。大妈和小契都搞掉了,你就给谢清斋摘掉地主帽子,然后发展俊色入党,让她来担任支部书记。他确确实实地是想要变天!”

  李能听到这里,猛然站起来,脸上的肌肉抽搐着说:“这纯粹都是胡编乱造!我再也不能听下去了。”

  李能迈步要走,被小契双手拦住,按在座位上。大妈带着笑说:“是真是假,不是还要订对么?你着什么急呀!”

  “我没有胡编,也没有乱造。”桂珍沉着地说,“那些话都是你跟翟水泡和俊色亲口讲的。”

  李能又站起来,走到大妈面前,显出一副万分委屈的样子,捶胸顿足地说:“婶子,你可千万不能相信这个泼妇的胡言乱语呀?我承认,我偶然不慎,在生活作风上出了一些毛病,但这都是生活小节的问题。我对党,对人民是非常忠实的。尤其对你,婶子,我一贯是非常尊敬的。我在背后从来没有议论过你,没有说过你一句坏活。那泼妇说的什么栽赃,什么变天,完全都是造谣诬蔑!我真想不到,我在家里拍了她两下,她就这样地陷害我。婶子,别人不了解我,你了解我。我从小就跟我爹逃荒到凤凰堡来,住在村东头的破庙里,吃没吃,喝没喝,要不是共产党……要不是你……”

  李能说到这里,两手把头一抱,伏在桌案上干嚎起来。

  大妈望了大伙一眼,然后对李能说:“我看你也不用忒委屈了。你都干了些啥,大家心里清楚,你心里也明白。今天下午,县委书记就要到咱村来。还要专门开会来讨论你的问题。到时候还有你发言的机会。我们也会尽量来挽救你。不过,你的态度一定要端正,不要耍两面派。确实,你过去要饭,受苦,土改那阵儿也表现不错,可是这几年你变了,你那立场,思想,感情全变了。你跟党走的不是一条路,跟党也不是一条心了。你爱的是地主、富农,恨的是贫下中农。地主富农放个屁你就赶快去办。我看你成了他家的‘穆仁智’了。老实说,你比谢清斋那样的人还要危险!因为他们没有共产党的帽子,你戴的是共产党的帽子;他们拿的是黑旗,你是打着红旗骗人。那些坏蛋,就是靠着你这样的人来兴风作浪。李能!我看你还是好好地想想,把你那一套见不得人的事都端出来吧!”

  “你这话,我坚决反对!”李能红着眼,面目狰狞地望着大妈。

  “那就会上解决吧!”大妈说着,又转向王老好,“你有什么意见没有?”

  王老好还是那句老话:“没有。”

  【第二十七章 送别】

  果然,县里的张书记当天下午就来到凤凰堡村。经过半个多月的调查研究,这场复杂而激烈的阶级斗争和党内斗争总算闹清楚了。最后宣布开除了李能的党籍。一贯搞调和主义的王老好,受到严厉的批评,在支部改选时也落选了。党内外的领导班子进行了改选和调整。由杨大妈担任党支部书记。小契和许老秀担任党支部副书记。小契仍兼任治安员,许老秀担任村长。金丝和来凤也被选到支部委员会,金丝担任组织委员,来凤担任宣传委员兼青年团的支部书记。此外,还选了一个残废军人担任民兵连长。整个领导班子面目一新,朝气蓬勃,大大增强了党的战斗力。对于作恶多端的老地主谢清斋和汉奸翟水泡宣布送县法院严加处理。谢家婆在村中进行管教。此外,张书记还召集了许多县区干部到凤凰堡来参观翟水泡家偷偷挖的地下室。在那个地下室里,青砖铺地,裱糊得雪洞一般。床上铺设着大花被褥,绣花枕头,摆着茶几茶碗,暖瓶酒壶。壁上还贴着一副过去在地主家常见的对联:“美酒饮至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参观者人人触目惊心。活生生的阶级斗争给大家上了生动的一课。经过这一番处理,凤凰堡的革命群众,人人拍手称快,斗志昂扬,前进的步伐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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