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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这时外面鸡叫头遍。谢清斋把腿一拍,就离开躺椅站起来,决断地说:“这不是,天就快亮。我是一家之主,得听我的!”

  说着,就走到炕边来抢孩子。那俊色早有准备,推了他叔一把,挣扎着坐起来,把孩子抢在怀里,哭着说:“我不连累你们!我自作自受!”

  说着,下了炕,登上鞋就往外跑。谢清斋和谢家婆一下没有拦柱,已经跑出门去。

  谢清斋和谢家婆一下慌了神,气急败坏地喊:“俊色!俊色!”

  “不行,不行,你快回来!”

  只听大门呕哪一声,俊色已经跑出去了。谢清斋跳出门就追。那俊色虽是产后不久,身子虚弱,但是一股怒气撑着,竟跑得很快。谢清斋在门限上又跌了一跤,爬起来时,俊色已经出了胡同口,向野地里跑去。

  “俊色,俊色!”谢清斋又不敢大声嚷,一路小声喊着,一边向前追赶。一直追到村外,追了小半里路,见俊色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着急地喊道:“俊色!俊色!你回来,我依着你!”

  俊色的脚步慢下来,但是并未停住。谢清斋又说:“俊色!我依着你还不行么,咱们快回去吧!”

  俊色迟迟疑疑地停住脚步。谢清斋连忙赶上去,说:“唉唉,你这傻孩子!我刚说了句玩笑话,你就当成了真的!来来,快把孩子递给我,我给你抱着,咱们快回去吧!要是碰见人,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俊色因为刚才跑得过急,已经喘成一团。一个冷不防,怀里的孩子被谢清斋一把夺了过去。等她急忙上前去抢夺时,那孩子的脖子已被谢清斋紧紧掐住,连哭都没哭出一声,已经断了气了。

  谢俊色像鬼似地尖叫了一声,乓乓地打了她叔两个耳光,然后往地下一坐放声大哭起来。

  “算了,算了!”谢清斋忍住气说,“你这闺女也忒死心眼了,这还不是为了你好!”

  说过,他拎着那个死孩子,离开大路,向着一大片柳子地急匆匆地走去。正在这时,从柳子地钻出两个人来,兜头将他拦住,大喝了一声:“谢清斋,你干什么?”

  谢清斋听出是小契的声音,大吃一惊,一连倒退了几步,抖抖索索地站住。原来小契和一个民兵早在谢家门口守候多时,看见俊色和他往外跑,就闪在一旁,随后绕着路追了过来。

  “说!你要到哪里去?”小契又喝问了一声。

  “我,我……我跟孩子拌了几句嘴……她跑出来了……”谢清斋说。

  “你手里提的什么?”

  “几,几,几件衣服。”

  谢清斋说着,直往后退。小契上前一看,吐了一口唾沫,冷笑了一声:“走,抱着你的衣服,到村公所说理去吧!”

  此时,天色已经发亮。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闹哄哄地来了许多人,拥到村公所去看。小契命令民兵站好岗,前来报告大妈。大妈说:“快,快去堵住李能。今天他是唱主角的,别让他跑了。把王老好也喊来,咱们一块审讯!”

  说着,大妈和小契一起奔李能家来。那李能刚出了梢门洞,就被他们拦住。李能披了件黑夹袄,一面舒袖子,一面故作镇静地问:“这是干什么呀,街上乱哄哄的?”

  “你还不知道哇?”大妈笑着说,“村里出了事了,咱们快到村公所看看去吧!”

  “不,不,”李能把两个眼珠一转,“我的一个亲戚病了,我得去瞧瞧他!”

  李能说着,闪身要走,被小契一把拦住。大妈笑着说:“村长,村长,你是一村之长。村里没有主事人,怎么能处理呀!”

  李能明知脱身不得,只好随着他们往村公所来。院子里乱哄哄地挤满了人。小契把人吆喝开,让民兵维持好秩序,然后进了屋子。屋子里早已摆好两张桌子,桌后放了四把椅子。大妈让王老好和李能坐在中间,自己和小契坐在两边。来凤坐在一头担任记录。首先由小契简要说明早晨的情况,接着就开始了审讯。

  先带上来的是俊色。大妈叫她坐在桌前的矮凳上。那闺女头发散乱,用双手捂住脸哭个不住。李能看了一眼、就连忙看着别处,脸色变得煞白。他的两只手本来搁在桌上,因为一直抖个不住,就欠欠身子放到下面去了。

  “谁来问哪?”小契说,“我看还是村长问吧!”

  “你是治安员,你问。”李能满面怒容地说。

  “我问也行。”小契满不在乎地说,“俊色,你知道共产党一贯是宽大政策,对于地主、富农的子女更是区别对待。既然村里出了这事,就不能不弄清楚。我问你:这孩子是谁掐死的?”

  “是我叔掐死的。”谢俊色哭着说。

  “孩子是谁的呢?”

  俊色只是哭,不言语了。

  小契又一连问了几遍,俊色最后才哭着说:“你去问我叔吧!都是他叫我干的。”

  小契看问不出什么,就叫她下去,把谢清斋带了上来.谢清斋熟练地鞠了一个躬,翻起黑豆眼瞅了一瞅,低下了头。小契叫他坐下,厉声地问:“谢清斋!你在村里搞阴谋活动,你知罪吗?

  “这可屈死人了!”谢清斋掀动着他那小兜兜嘴说,“自从上回我犯了错误,坐了几个月看守所,我后悔得不得了。回来以后,我在家劳动,出去请假,凡事一概不问,我搞什么阴谋活动了?”

  小契厉声说:“那孩子是不是你掐死的?

  “那孩子一生下来就是死的,”谢清斋说,“一个活人我掐死他干什么!”

  小契用手一指,说:“你侄女已经承认了,你还赖账?”

  “我,我……”谢清斋说,“她要那么说,我有什么办法!”

  小契又问:“这孩子究竟是谁的?你要老实交待!”

  李能在座位上颤抖了一下,定定神,把桌子猛地一拍,说:“谢清斋!你一定要老实交待!如果胡说八道,小心你的脑袋!”

  谢清斋抬起头,和李能暗暗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又低下了头。大妈眼尖,早看在眼里,略略欠起身子,说:“你要照实说!”

  “快说!有什么可犹豫的!”小契也加了一句。

  “我,我……我不是不愿说,”谢清斋的眼珠骨碌了一阵,“我是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呀?”大妈问。

  “他在村里有权有势,”谢清斋说,“我要说出来,我这命也完了”

  “天皇老子犯了法也不行,你就快说!”小契把手一挥。

  “要说这事,快有一年功夫了。”谢清斋说,“他天天夜里拿着枪在俺家窗户前头转游,一瞅见俺睡觉了,就摸进俺家来找俊色。那闺女经常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啼哭,可是俺们这被管制分子谁敢吭一声呀!……”

  “你到底说的是谁?”小契厉声问。

  “你别着急呀,治安员。”谢清斋带着三分笑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比我还清楚哩!……今天早起,你跟我一块到柳子地里,你不是还说:‘快埋了吧,可别让人知道!’……”

  “你这个毒蛇!”小契没忍住,一下愤怒地叫出声来。

  “你着什么急呀,小契!”李能轻松地笑着说,“不是讲的实事求是么,你可叫他说呀!”

  “对啦,我们讲的就是实事求是,差一分一毫都不行!”

  大妈从座位上立起来,吩咐把谢清斋带下去;又向外叫了一声,“金丝!”

  金丝拿着鞋底子走了进来。

  “证人来了没有?”大妈问。

  “来了。”金丝说,“在外头等着呢!”

  “请进来说吧!”大妈招了招手。

  屋子里进来一个面色蜡黄的女人。正是李能的老婆桂珍。她头上缠着一条白布,渗着血水,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李能一见大惊失色,指着她骂道:“你,你来干什么?快给我滚!”

  李能说着,离开座位要来推她。大妈一把拦住,笑着说:“李能!这可不是你打老婆的地方。她自己要来说话,你可着什么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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