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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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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伤痛】 失去亲人是人生最大的伤痛之一。也许能医治它的只有时间,而它需要的时间又是多么漫长。 杨雪牺牲的消息,不仅夺去郭祥大片大片的泪水,而且那种惘然若失的情感一直在心之深处据留不去。可叹这个一向乐观顽皮的人,第一次尝到此中苦味。他很想到松风里杨雪墓前看看,但又难以启口。杨雪的形象总在他面前时隐时现。白天领着战士们出操上课,心里还好一些,到了晚上便又难以入睡。这天,他随同连队打了一天野外,着实有些疲劳,回来吃过晚饭便躺倒了。 朦眬间,他沿着一条清清的水走着,在溪水边,看见杨雪正睡在平平的白石头上。她的短发散落着,枕着自己的手臂,仿佛睡得很熟。他走上前去推了推她,她才睁开那启明星般的眼睛,慢慢地坐起来,笑着说:“我刚要歇一会儿,你怎么就把我推醒了?” 郭祥非常抱歉地说:“小雪,人都说你死了,我是来问问,倒是真的还是假的?” 杨雪笑着说:“我怎么会死呢!我是累了,想歇一歇,躺在这儿就睡着了。” 郭样看了看溪水边,她洗好的血衣,果然摞得像小山似的,还有几条绷带在溪水里牵得老长老长,就点了点头,说:“那人们怎么都说你死了呢?” “嘎子哥,那是人们在哄你哩,看你对我的心真不真!”她笑着说。 “噢!要是这样,我也就放心了。”郭祥说,“小雪,你不知道,我在敌人后方,藏在一个大山洞里,乔大个在洞口守卫着我;那时候,我真是天天想你,夜里还梦见你,只是怕乔大个笑话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 “我不也是这样!”杨雪叹了口气,说,“人说你在玉女峰跳崖了,可是又没有你的尸首,我的心天天都在悬着。我到玉女峰去了好几次,把那里的草都翻遍了,也没有找见你。我想就是死了,给我个确实的消息也好,可是谁也不知道你是死是活!后来我就飞过了敌人的阵地,找呵,找呵,好不容易才找着你藏着的山洞。你那山洞日不是有好几棵大松树吗,我就到了那里,看见乔大个守卫着你,你在洞子里睡得甜甜的,我怕惊动你,也就没有进去。有时候,我还站在山洞口上边望你呢!……” “小雪,”郭祥也坐在那块白石头上,“我心里有几句话,老想对你说说。几年以前,咱俩在红叶沟,一起走了十里路,我也没有对你说成,今天我还是想对你说说。” 杨雪笑着说:“那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呢?” “我不就是害臊么!” “前后一个人都没有,你还怕谁听见呢?” “还有树,有水,有山,叫它们听了,我也觉着害臊呵!” “咳,嘎子哥,你真傻呀!” “是的,我的确很后悔;可是今天我真要对你说了。” “今天又用不着说了。”杨雪笑着说,“你的心我看见了,我的心你也看见了,还说它干什么呀!” “不过,我要不说总是一块心病。” 杨雪嫣然一笑,大大方方地仰起下巴颊说:“那你就说吧!” “可我还是想到红叶沟去说,咱俩一起到红叶沟吧!” “行,咱俩到红叶沟去,”杨雪说着站起来,“我现在会飞了,我就带着你飞到红叶沟吧!……” 杨雪说着,挽着他的胳臂就飞了起来……很快很快,下面己经可以见那条终生难忘的碧水潺潺的红叶沟了…… 霍然一阵巨响,把郭祥惊醒。他仔细听了听,原来是敌人的夜航机在邻近村镇的轰炸声。郭祥回想刚才的情境,又觉得似梦非梦,望望窗隙透过的月光,听听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心头更觉凄绝。 郭祥想起明天还有工作,本想强迫自己再睡一会儿,可是院子里又响起了持续不断的“嗵……嗵……”的捣米声。郭祥看了看表,还不到凌晨三点,房东大嫂已经起来春米了。朝鲜的臼臼不像中国,是用一节粗树干中间挖成个深窝窝。柞也是木柠,两头粗中间细,倒很好看。可是当这位阿姊妈妮的木杆一声声响起时,郭祥的心就隐隐作痛。原来这位朝鲜大嫂,30刚过,丈夫就被美国飞机炸死了。给她留下了两个孩子,一个五六岁,一个两三岁,还有一个小叔子,不过十二岁,头上还长着一个大疮,整天疼得呲牙裂嘴。前几天郭祥才将她的小叔子领到卫生所开了刀,略略好一些。可是家里田里全部生活的重担,都压在这个中年女人的肩头。 谷子刚刚成熟,她就在田里把谷穗掐下来,用丈夫留下的木架背回来,把谷穗放在一个大木盆里,光着一双脚踩着。又是烧火做饭,又是到河边顶水,从早到晚,忙个没完没了。就是这样,两个不懂事的孩子,还一天哭闹。她走出门去,孩子就哭着追出门去;她进得门来,孩子就哭着追进门来。两个孩子都光着屁股,头发锈成了一个疙瘩,身上很脏,也没有时间调理他们。一次她从田野背着一捆柴禾回来,那个三岁的小女儿哭得没法,她的心软了,就放下柴禾,扯开胸前的小白褂,小女儿就从她的胳肢窝下钻过来吃奶,一只小手还把另一个奶紧紧捂住,仿佛怕那只奶会跑走似的。看见这些,郭祥觉得她的日子过得多么艰难!今天,这位阿姊妈妮大不亮又起来了。她那木杵一声一声都是这样沉,仿佛敲在自己的心上一样,听来觉得格外酸楚。他觉得她平时少言寡语,并没有说过什么,有时甚至还笑着打个招呼,可是她心中的伤痛,恐怕正与自己相同。而怀着这种伤痛的人家,又何止千家万户,万户千家!这不都是帝国主义者造成的吗!它们给予人们的苦难,其凄惨处,还不仅仅是血肉模糊的尸体,而且还有留在人们心上的长期难愈的创伤。想到这里,郭祥又增添了对帝国主义的一层憎恨。恨不得马上结束整训,再次狠狠地拼杀一场。 这些天,老模范见郭祥一天天消瘦,心中不免忧虑,虽然劝慰他多次,情绪也没有转过来。这天忽然接到军里一个通知,让郭祥去参加志愿军政治部召开的英雄模范大会,老模范心想,这一下好了,让他出去活动活动,见见世面,心里畅快一些,情绪兴许能好起来。这样就很快地通知了他。本军的英雄模范人物很多,参加这次会议的仅有二三十人。大家乘着一辆卡车,奔驰了一个通夜,才来到志愿军总部。 这郭祥虽然平时说话随便,不拘小节,本质上却是一个谦逊的人。他在典型报告会上,看到这么多的英雄人物,听到这么多惊心动魄的事迹,觉得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各有千秋,群星灿烂。其实聚在这里的,不过是其中的代表,要说起整个志愿军的英雄,那就真像是银河一样宽宽的光带。郭祥越听越有兴致,就特意把他平时不舍得用的小本儿拿出来,用歪歪扭扭的字记下了别人的长处。可是有一天,他听了几个女护士的报告,那些事迹同杨雪大同小异,特别是来自东线的一个女护士,她的年纪同杨雪相仿,也留着一头齐耳短发,当她报告到如何在风雪弥漫的长津湖畔,把战十冻肿的双脚揣在自已的怀中时,郭祥顿时又想起杨雪,想起杨雪给自己暖脚的情景,别人都在热烈地鼓掌,他却低下头涕零不止了。从这时起,杨雪的形象又不绝地在他眼前时隐时现,又是几个晚上没有睡好。 这天上午,郭祥正在松树林里参加小组座谈,被带队的组织干事叫出来。那个干事很高兴地说,彭总准备找一些战斗英雄分别谈谈,现在就让他到彭总那里去。郭祥一听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就愣了神儿,不禁抓耳挠腮地说:“现在就去?” “对对,现在就去。”组织干事点点头,指指旁边一个很墩实的挎手枪的战士说,“他是彭总的警卫员小张,你就跟他去吧!” 这郭祥一向很放得开,可是他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他们军长了,今天听说人民解放军的副总司令,又是赫赫有名的志愿军的司令员要见他,他就不知道怎么好了。这时,他觉得自己是这样的平凡和渺小,简直没有做出什么事,见了司令员可说什么好呀!他这样想,神色上就不免有些迟疑和慌乱,红着脸说:“我,我可是一丁点儿准备也没有。” “不要准备,随便谈谈。”小张笑着,宽慰地说,“彭总也随便得很,他听说你在敌后一个山洞里藏了几十天,主要是想看看你。” 郭样一听主要是“看看”他,更不自然了,他可有什么可看的呀!无奈小张已在前面走了,郭祥只好随着他向一面山坡走去。 彭总依旧住在那间依洞而建的小房子里,房子外开出一小块平地,周围有好几株大树,给予这里浓密的绿荫和鸟声。尽管地上掉了几片早落的黄叶,但是天还不算冷,彭总光着头、穿着一件白衬衣,正坐在一张小圆桌旁边看电报。这也正是他们几位领导人下象棋和打克郎棋的地方。那边克郎棋的棋盘上还散落着不少的棋子。 郭祥跟在小张后面,轻手轻脚地上了山坡。 “报告司令员,那个战斗英雄来了!”小张走到彭总身边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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