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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你们过来看看就知道了!”下士流露出不屑一答的声调,立时回答了对方;并且指着他那条伤了的手臂,激动地说,“我的伤口就是他们给绑扎的!”

  隔了一会儿,就传过来英语夹着生硬的中国话:“图——向!(投降)”

  “图——向!(投降)”

  这时,远远看到。那两辆坦克的顶盖也先后打开了,钻出好几个人,纷纷跳下坦克,跑到稻田那边。

  等到郭祥派人过去的时候,一百多名英国兵,枪支已经扔在一旁,垂着头,跪在深浓的暮色里……

  整个战场上,枪声稀落,战斗已近尾声。

  郭祥爬上北面山梁一看,公路上到处是被击毁的坦克,燃烧的汽车,一丛一丛火光,总有十几里长。这个为掩护美军撤退而留下来的英国皇家二十八旅,它们的大部,包括这个重坦克营,就这样覆灭了。

  战士们吞了几把炒面,已经一天多没有吃饭。这时候,他们把新缴获来的罐头用刺刀挑开,一边吃一边谈笑着:“这个就是英国皇家二十八旅呀!”

  “据说,还是精锐哩!”

  “嘿,叫我看也稀松平常。”

  “不过,武器确实不错。”

  特别是那些新战士,高兴得像小孩一样,抱着新缴获的机枪,这里跑到那里,那里跑到这里,遇见郭祥就说:“连长,把这个给了我吧!”

  郭祥笑着说:“你背得动?”

  “我咋背不动?”新战士说着就扛起来,哼着歌儿走了。

  这时营长孙亮带着一些干部也下来了。大家纷纷说:“嘎连长,给店什么纪念品哪!”这郭祥平日常抽别人的烟,今天大方极了,一下拿出好多黄铁盒包装的英国的“555”牌香烟,每人好几盒,人家一边抽,一边说:“今天的仗,打得可不错呀!”

  郭祥满脸是笑地说:“这回发下的反坦克雷真好使, 粘上坦克就燃烧。营长,以后再多发给我们几个吧!”

  “说起这,还有点来头哩。“孙亮神秘地眨眨眼说。

  “什么来头?”

  孙亮喷了一大口烟,悄声地说:“为了增加反坦克武器,主席曾经发过两个电报。这就是在那以后送来的!”

  郭祥点点头,感慨地说:“想起二次战役,打坦克有多难哪!战士们爬上坦克,干着急没有办法,花正芳就是那次被打伤的。当时急得我满身是汗,棉衣都湿透了,真恨不得替他咬开那个盖子……主席真是时时刻刻都想着我们。”

  【第十二章 控诉书】

  第二天,郭祥和他的连队在山坡上的小松树林里休息待命。

  郭祥参加了班里的战斗检讨会回来,看见李风躲在一块大石崖下,坐在背包上,低着头,聚精会神地在写什么。他笑着问:“大李,又偷着给你爱人写信了吧?”

  “哪里!哪里!”大李把脸抬起来,也笑着说。

  郭样说:“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就是行。叫我三下五除二就完了,你们一提笔就没个完,写信还得描写个风景儿,什幺山呀,水呀,云呀,月呀,像一部长篇小说。”

  “连长,你的信不长,可是写得勤哪!”李风笑着说,“你给小杨写信,光我就碰到好几次了。”

  郭祥哈哈大笑,用手一指:“瞧,你的反击炮火比美国鬼子来得还快:今天不管怎么说,你得让我欣赏欣赏!”

  郭祥说着,就过来抢信。李风并不躲避,嘿嘿一笑。说:“连长,你又犯主观了!”

  郭祥抓过一看,是一个黄皮硬壳的笔记本,已经在口袋里磨损了。一揭开,里面都是曲曲弯弯的外国字,还夹着一张西洋年轻女人的照片。郭祥问:“这是谁的?”

  李风说,这就是那个英国下士写的半本笔记。昨天夜里送他们上汽车到俘虏营去,他很激动,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汽车开动后,才看到地下有这个本子,想是他掏手绢的时候失落的,送还他已经来不及了。团政委听说,命令赶快翻译出来……

  “写的还有点儿意思吗?”郭祥问。

  “有点儿意思。”李风说,“他们的装备那样好为什么打了败仗,叫我看这是一个很好的注解。”

  “好,我也看看!”

  郭祥说着。接过李风的译文,坐在松软的草地上,点着一支英国“555”牌香烟,一面抽着,一面看起来……

  (一)

  我本来深信:二次大战带来了持久的和平。那时候,我带着凯旋而归的心情离开了军队,与可爱的丽萨结了婚。我们相信,再也不会遭受另一次大战的不幸了。

  然而,战争爆发了!今天我突然接到被征召入伍的通知。真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晚上,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丽萨。丽萨哭了。她问我:朝鲜究竟在哪里?朝鲜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无法回答她,因为这同样也是我想不通的问题。而且特别使我愤恨的是:我的后备期只剩了一个月,也许到不了朝鲜就到期了。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召回我,召回我这个已经结婚的人?

  (二)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去报到。在那里我看到那些后备兵们,一个个脸色灰暗。没有话,比我的心情好不了多少。

  军衣发下来了,我们谁也不理它,照旧穿着便服,又坚持穿了四天。

  头天演习,雨打湿了军衣。第二天演习,我们又都穿上了便服,以致弄得演习不成。

  (三)

  一个礼拜后,举行了一次大演习。正在射击时,一个家伙大声哭叫起来,在射击场上乱跑乱钻,只好把他送入医院。终于以“战争恐怖病”而退伍。事后才知道他是装的。他和他的妻子在街上散步,被我撞上了,他说:“你们不要讥笑我,我实在没有别的选择!我可以毫不惭愧地告诉你,我不愿到朝鲜去,因为我不理解为什么进行这场战争。”

  这以后,很多人的病和伤口都“犯”了,为了不上船,尽量装得严重。

  这种情形,我从来没见到过。

  (四)

  行前放了两个礼拜的假,签了份保证书:如不按时回来,就受到军法审判。

  在这期间,我到我父母的家里告别。我的奶妈哭了。我的父亲喝得醺醺大醉,他拍着桌子骂道:“这是一场该死的战争!应该让决定参战的混蛋们去尝尝炮火的滋味!”

  虽然我和我的丽萨整天呆在一起,并且去郊游了两次,但已经没有任何乐趣。它仿佛已经被什么人夺去了。

  (五)

  启程的时间到了。

  当我们到达扫桑浦敦时,有谣言说,找们不会离开英格兰,要留下来等待朝鲜事变的发展。这种看法,像肥皂泡一般很快地破灭。船只和军乐队早准备好了。

  我们在这个可诅咒的日子——1950年10月2日14才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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