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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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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亮了,这时大家才发现,棉衣外结着白花花的一层薄冰,像是冰甲似的,上面还疙疙瘩瘩粘着许多沙子和石子儿。战上们抽出刺刀往下刮着。嗖嗖的西北风一阵阵吹来,这时候人们才觉得彻骨的寒冷。 “冰棍儿!冰棍儿!大同江的冰棍儿!”小钢炮在地上蹦跳着,笑谑地喊。 调皮骡子见他背上还粘着两三颗鸭蛋大的鹅卵石,就笑他说:“我看,你去卖冰糖葫芦去吧!” 人们笑起来。 “调皮骡子这回可表现得不错!”小钢炮说,“一泡尿就把问题解决了!” “赶评功的时候,我提议给他记上一功!”小罗也凑热闹说。 “这算什么?”调皮骡子把脖子一扭,老味十足地说,“革命战士嘛!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嘛!” 人们又笑起来。 刚刚过午,就传来了胜利消息:友邻第三军已将包围在宁远城的李伪军第八师全部消灭。下午,太阳偏西时候,这里战场上的枪炮声,也突然激烈起来。看样子我军已经发动了总攻。人们站在山头上远望着,突然看见敌人阵地上,有一个像大蜻蜓似的黑东西,慢慢地离开地面,愈升愈高。 “看,那是什么?” “直升机!” 人们纷纷嚷吵着。说话间,那架直升机像醉汉一般地飞过来,郭样刚要组织对空射击,直升机已经噗噗啦啦地向南飞过去了。半个小时以后,传来了消息:被包围的伪七师,除一小股溃散外,已被全部歼灭,还抓了七个美国顾问。只有伪七师师长灵活,抛下他的部队和美国顾问,抢上了那架直升机。郭祥直抓脑瓜子,觉得刚才没有打掉它,可惜得很。 郭祥接到命令:立刻到苍鹰岭以南的大山里去搜剿一股溃散的敌人。 【第七章 课本】 郭祥的连队,立即同兄弟连队插到了苍鹰岭以南,封锁了大小道路,第二天拂晓以前开始搜山。果然在树丛里,雪窝里抓到了好几十名又冻又饿的俘虏。郭祥派人把俘虏送往营部,随即整队下山。山脚下有一座较大的村镇,这就是他们被指定休息的地方。 天色阴暗,乌云低垂,仿佛又要下雪的样子。远远向山下望去,那座村镇有好几十缕升起的黑烟,一时高,一时低,正在断断续续地飘散着。 “那里怕还有敌人吧?”花正芳提醒郭祥。 郭祥没有回答,加快了脚步。 背坡的雪很深,阳坡的雪却将要化尽。山径已经清楚地显露出来,人们走得更快了。将要下到山脚,郭祥让部队停止下来,在山坡上观察了一会儿。这个村庄就像死了的一样,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一点人声。 为了预防万一,一向机警的郭祥,把小鬼班派到前面搜索,随后带队下山,向村庄前进。在快要赶到村边的时候,只见小鬼班站住了,并且有人吃惊地叫了一声。 接着小罗跑回来报告,说村外发现了两具朝鲜人民的尸体。 郭祥赶过去一看,只见路边一株松树下,躺着一个浑身都是泥土的朝鲜姑娘的尸体。她的短小的白上衣被撕破了,两个乳房已被割去,血肉模糊的胸膛露在外面,鲜血已经凝成紫黑色,头发散乱,嘴半张着,眼睛瞪得怕人。在离她十几步远的地方,是一个防空洞,防空洞门口倒着一个30多岁朝鲜男子的厂体,紧握着拳头,从侧而也能看出他狂怒的脸形。他的头被打破了,鲜血流了一地,旁边丢着一根沾满血迹的铁棍…… 围过来的战士们,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有的人眼泪立刻模糊了眼睛。郭样脸色铁青,命令战士们把姑娘的尸体移到僻静处,自己折了两枝很大的松枝遮住了她的身子。然后向村子里继续搜索。 刚刚走到村口,一幅骇人的景像,又把人们惊呆了,这里有一株高大的白杨,杨树上用铁丝捆绑着一个赤身裸体的老人。面前是一大堆柴火的灰烬。他的全身都成了赤红色,上身前倾,早被烧成弓形。连白色的树干,也被熏黑了一截。最刺眼的,在他的小腹上,还用长钉子钉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印刷品,上面盖着朱红色的大印。郭祥以为是敌人贴的什么传单,凑近一看,原来是一张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土地证。 郭祥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猛地想起自己的父亲被“还乡团”开肠破肚,把血淋淋的心肝挂在树上的情景,心里一阵剧痛,就好像那根钉子是钉在自己身上似的。他让战士把老人从树上解下来,自己伸手把那根钉子拔掉,把沾着血迹的土地证仔细折好,压在死者的身体下面,然后忍痛继续向村子里搜索。 他们穿过几条街,满街都是鸡毛、猪毛。除了一些狼藉的尸体以外,仍然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一点人声。这是连一点哭声也听不见的村庄!郭祥在村南口停停脚步,正要吩咐战士们去掩埋死者,猛然瞅见村南洼地里有一个穿着白衣白裙的朝鲜女人,正弯着腰在那里挖掘什么。那个女人一抬头,看见郭祥他们在村口出现,突然惊叫一声,连忙丢下她挖掘的东西,向近处的一片松林里飞跑。 “快喊住她!”郭祥吩咐人们。 “呒咆!呒咆哮!”(朝语:喂!喂!呒咆哮表示更客气些。)花讵芳用他尖尖的声音喊着。 “阿姊嬷妮!”(朝语:大嫂。)郭祥也喊。 那位朝鲜妇女听见喊声,反而跑得更快了。花正芳见她不肯站住,一边喊一边追了上去。 郭祥正要喊住小花子,叫他不要追;只见那个朝鲜妇女猛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显出十分英勇果敢的样子,一挥手,狠狠地扔过来一个圆圆的小东西,接着“轰”地一声,在树林边上霎时腾起了一片蓝烟。 郭样知道她误会了,连忙对联络员小李说:“快告诉她,我们是志愿军!” “呒咆哮!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小李用朝语一连喊了几声。 “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大伙也跟着喊。 对方没有答话,躲在一棵松树后面,沉着地窥视着。 呆了好半晌,她试探着在松树后面露出身子。等她完全看清出现在她面前的这支部队时,她才走出树林,向花正芳连跑了几步,喊了一声“吉文衮东木”就抱着花正芳的臂膀哭了。 郭祥他们立刻赶上前去。看样子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十分强壮的劳动妇女,手里握着一个小甜瓜手榴弹,身上沾满了泥土。她紧紧地拉着花正芳,哭个不停。 “阿姊嬷妮!别哭!阿姊嬷妮!”郭祥心里火辣辣地,连声地说。 联络员小李把郭祥的话翻译过去,朝鲜妇女拾起朐前的飘带拭着眼泪,呆了好半晌才说:“我的男人和孩子全叫治安队杀死了!……我一颗泪也没掉;可是见了你们,就再也忍不住了!” “治安队跑远了么?”郭样急问。 “早晨跑的。”女人收住泪说,“我在大山上看见他们向南跑了,就下山来刨我的孩子,孩子叫他们活活摔死,扔到那边大坑里啦!” “在哪里?” “就往那里。”她顺手一指刚才刨土的地方,“他们摔死了50多个劳动党员的孩子,都丢到那个大坑里了。我想把我的孩子挖出来,再看他一眼,给他另埋一个地方。可是刨出来一个看看不是,再刨出一个看看又不是……” 说着,她把手榴弹系在腰际,领着大家来到大坑旁边。这是一个两丈见方的新挖的土坑,上面只盖了一层薄薄的新土。一个地方露出了半个孩子头,一个地方露出一只肥胖的小脚丫儿。在一个角里,扒开了一个坑,湿土上显露着深深的指印。大概就是这个朝鲜女人刚才伏在那里扒土的地方。 同志们再也忍不住了,许多人背过脸,眼泪洒在土坑旁边的湿土上…… “阿姊嬷妮!”郭祥声音喑哑地说,“我看你就别再找了;既然都是党员的按子,就让他们在一起吧!” “可也是……”朝鲜女人点了点头,“你们不知道,他爸爸多喜欢他!我总觉得把他们父子俩埋在一处,也是对他的一点安慰似的。他临死也没有见这孩子一面……” “他爸爸是怎么死的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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