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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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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同意以上同志的意见。”陆希荣看到发言的机会已经到来,就立刻接上去说。“我觉得,现在不是该不该打飞机的问题,而是如何强调纪律性,如何加强管理教育的问题。有人讲,部队有些不够活跃,”说到这里,他故意不看孙亮,但是孙亮那只伸在香烟盒边的脚,却不易察觉地动了一动,“这并不是没有打飞机造成的,这是一些人造成了许多无谓的伤亡造成的。”他顿了顿,又说,“飞机上是敌人,当然应该打,这没有什么值得讨论的。值得讨论的,是我们的工作方法。毛主席告诉我们,要一切从实际出发,要按具体情况办事,这是应当引起注意的。无论什么工作,我们都要看看时间、地点、条件。有人讲,在国内也打下过飞机,对!可是那时候蒋介石的飞机有多少,现在美国人的飞机有多少?那时候的飞机有多少种类,现在的飞机有多少种类?那时候的飞机是什么速度,现在的飞机是什么速度?据通报,敌人的飞机有1450多架,集中使用在北朝鲜这个小地方,敌人的通讯联络都是近代化的,你发现了几架敌机,一打,马上就会像捅了蚂蜂窝,勾引来很多架,让你走不脱,弄一大堆伤亡,这对完成战斗任务,有什么好处?你要硬打嘛,那也行,可是用什么去打呀,不要说高射炮,高射机枪也没有,就用步枪、手枪去打吗?用手榴弹往天上扔吗?我们营个别干部就有这种冒险情绪。照我看,打的结果,只能是遭到更大的伤亡!……” “我问一声,这些日子不打飞机,为什么也有伤亡?”郭祥冷古丁地捅出了一句。 “我是说,打起来,就会有更大的伤亡!”陆希荣的声音更高了,“就以刚才的事件来说,由于你想出风头,乱打一气,使全营伤亡了20多个,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不对!”郭祥立刻接上说,“营长,你把事情说颠倒了:是全营伤亡了20多个,把我气坏了,我才打的。哼,要是不打,恐怕还会伤亡得更多哩!” “再说,打飞机怎么能算是出风头呢,你们为什么不去出这个风头?”孙亮也愤愤不平地说。 “不要激动!”周仆挥挥手,“可以慢慢讨论。”他又回过头:“参谋长!你也讲一讲嘛。” 参谋长扶了扶眼镜,他一向是从容不迫的:“依我看,消极防空也要注意,积极防空也要注意。好像并没有什么矛盾。不过,在目前说,要是团首长决定打的话,需要严格控制。起码要由团统一掌握。如果每个营连都随便打起来,就会浪费很多弹药。” “还是不要统得太死吧,”政治处主任说,“如果一个连发现情况有利,报到营,再报到团,等到批准,飞机早跑了!” 周仆看发言差不多了,扛了扛团长的肩膀:“老邓,还是你来讲一讲吧!” “我没有什么讲的。”他扫了大家一眼,把那只独臂一挥,“就是要打!只要是敌人,地下的要打,天上的也要打!爬着的,滚着的,飞着的全要打!” 使人顿时觉得,这间小屋容纳不下他那洪钟一般的声音。他的声音,看来更适宜于在荒原大野间,在炮火硝烟中作战斗的呼喊。在这间小屋里,立时震得人耳朵嗡嗡地响。 屋子里空气变了。一种强大的无声的热流,闹嚷嚷的,热辣辣的,倾注到人的血管中去。 郭祥不由自主地把舌头一伸愉快地笑了。炕上那盒烟,别人都抽了一支,他已经抽了两支了;现在他伏下身去,又从里面抽出了一支。 那几句话也使得周仆精神振奋,神采飞扬。他“嚓”地划了根火柴,燃着了自己的烟斗,动人地微笑着,瞅着烟斗里细小的火花。这是多么勇敢、多么热情、多么有力量的手在支持他呵! 对于一个党委书记来说,还有什么比得上这种支持更为可贵呢! “同志们!我看不用多讲了,”他沉了沉,提高声音说,“我看,刚才团长的话,就是我们人朝以来第一次团党委会最好的结论!” 当然,他说不讲了,并不真的就是不讲了;人们知道他燃着他心爱的大烟斗,就是他——一个党委书记,在形形色色思想纷然杂陈的丛林中,已经跋涉过遥远的路程,到达了一个站口的信号。他们,那些党委书记们,他们的职业注定了,在他们的一生中,要永生从事这种没有止境的没有终点的跋涉。而且他们还要力争自己成为党的神经系统中一根尽可能敏锐的神经,来感触,来分析,来鉴别,不仅从词句本身,而且从词句背后洞察出哪种意见真正体现了人民的利益,哪种意见能推动革命的前进。 周仆发言了。从刚才同志们的发言中,他不仅从正面意见中增强了自己的信念,充实了自己的勇气;而且也从反面意见那里汲拾了合理的因素。他严厉批评了消极防空中所发生的右倾现象,要求积极展开对空射击;同时,也指出了那种粗心大意满不在乎的毛病,要求把消极防空同积极防空正确地结合起来。在这里,他觉得毛主席提出的既要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又要在战术上重视敌人的辩证法,像明灯一样照亮着自己的思想。当他分析着这些情况的时候,还是比较平静的,可是当他提到下面一点,就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 “出国以来,我们没有强调积极防空,我们也有错误。但是有人就觉得敌人的飞机碰不得了,一到地方就钻洞子,工作也不做了,战士们嘲笑他们,叫他们是‘防空司令’,你们各营,有这种‘防空司令’没有?”他严肃地问。 孙亮笑着说:“我们那里有个管理员,人就叫他‘防空司令’。” “你们那里呢?”周仆又瞅着陆希荣问。 “有,可能有,”陆希荣红着脸说,“不过还没有发现。” 周仆又接下去说:“有人害怕有了伤亡,不能完成战斗任务;想一想,如果让‘防空司令’多起来,能不能完成战斗任务?”周仆竭力想抑制自己的激动,但是不能做到。接着又说:“有人讲,做工作要从实际出发,对!这是党的教导,这是毛泽东思想。但是从实际出发有两种态度:一种是积极的态度,用革命的精神,促进事物向积极的方向转化;一种是消极的态度,在现代化敌人的面前,在困难面前,不敢动一动。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考虑一下,对自己作一个判断。” 说到这里,他瞅了陆希荣一眼,陆希荣像立刻被手指头戳了一下似地低下头去。周仆接着又说:“有人还讲,做工作要看时问、地点、条件。这也很对。但是他的意见,实际上是说,只有有了空军,有了高射炮才能打敌人的飞机。大家都清楚,我们的飞行员有的刚跨进航校的大门,有的正在抽调。我附带问一句,昨天来电报调的飞行员,你们选好了没有?” “还没有哩!” “不好找!条件太严了。” 人们纷纷回答。还有人问:“能不能少凋几个?” “不行!少一个也不行。而且要挑最勇敢、最优秀的,纪律性也最好的。这是政治任务!”周仆严肃地说。接着,又回到原来的题目上来,“你们看,我们的飞行员还没有出发,还在这里驾驶‘11’号的汽车哩!”人们笑起来。他接着又说,“这就是说,我们还要等他们进学校,学文化,练技术,才能飞上天去。那末,在这以前呢,我们怎么办?按个别同志的意见,就是瞪着眼睛干等。这真是典型的挨打思想,挨打战术!……” 郭祥歪着脖儿,向门外的小玲子挤了挤眼。 “有些人只讲条件,条件,”周仆批评道,“但是他却忘记了一个最重要的条件,这就是人,人的主观能动性。忘记了主观能动性,革命者还能有什么作为呢?当然,客观的可能性是前提,这是丝毫不能背离的;可是,在这个前提下,只有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这才是一个革命战士应抱的态度!” “总起来说,”他把烟斗含在嘴里抽了一口,已经早熄灭了,只好重新拿在手里,“今天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从精神上压倒敌人或者被敌人压倒的问题。我觉得在我们党的面前,不能有第二个选择!” 最后,他又转向陆希荣说:“希荣同志,我希望你立即取消你的规定!” “并没有正式规定,只不过临时讲过那末一次……”陆希荣吞吞吐吐地说。 会议结束了。 在人们走出房门很远的时候,又听见后面喊:“等一下!等一下!” 大家回头一望,见政委站在门口,迎着明晃晃的夕阳,托着那支熄灭了的烟斗叫道:“下一次,专门讨论一次尊重朝鲜人民风俗习惯的问题,不要忘了!” “知道了!” 人们在远远地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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