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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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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政治部接到了这块表和这封信,专门派了一个干事去送给本人。政治部主任并且特别指示这个干事说,最好要团里或者营里召开一个军人大会,当众把信和表交给他,以扩大影响,增强斗志。干事到了团里,说明来意,谁知团政治处主任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地说:“东西你送给他本人就是,反正大会是不能开的!”原来,这个仗打得比较苦,两个班长和郭祥心爱的几个战士都牺牲了。他们冲进碉堡的时候,敌人一直抵抗到最后才缴了枪。小鬼们眼都红了,有的说:“毙了他妈的吧!”郭祥说:“行!都是还乡团,老地主,比蒋介石的正规军还顽固,毙了没什么可惜的!”就这么着,把为首的一个反动军官打死了。因为违犯了俘虏政策,这个排的主要负责人,现在正在禁闭室里蹲着哩。这个干事只好找到禁闭室——一个农家的磨房——把东西交给他。他的眼泪啪啪地打在信纸上,把信纸都打湿了。 事后,有人编了段快板: 姑娘寄来一块表, 到处来把英雄找, 营部连部都找遍, 不知英雄哪去了? 原来英雄搬了家, 地方清静屋子小, 门口还有警卫员, 解除疲劳实在好。 郭祥的原定计划,就这样一次一次地吹了。他想,她是个好姑娘,而我的缺点这样多,老出漏子,就是她答应下了,心里也不痛快。不如推到来日再说。谁知,事情不知不觉中竟起了根本变化。 那是今年春季,部队完成了解放大西北的任务之后,就驻在银川附近的黄河岸上。这时的郭祥已经是连长了。有一个星期天,郭祥刚刚开罢了连务会,就见通讯员走进来说:“准备点好吃的吧,有人找你!” 话没落音,杨雪就进来了。 郭祥见她容光焕发,头发乌亮,无论眼角眉梢,都带出喜滋滋的样子,衣服也穿得格外整洁,像是专意打扮过的。 “请坐吧,班长!”郭祥玩笑地说,这时的杨雪已经是护士班长了。 “别闹!”杨雪扯着他说,“你出来,我跟你谈个事儿。” 郭祥毫不迟疑,就跟她走了出来。“太好了,她倒先找我谈,我的心事叫她看出来啦!”郭祥一边走,一边高兴地想。 出了西门,城外有一个小湖。湖虽不大,却有不少的野鸭常常落在那里。岸边,有两株桃树,桃花开得特别的好。 他俩坐在桃树下,四外静悄悄的,只有战士结扎的一条木筏,在水边荡来荡去。 “有一件事儿,”杨雪红着脸,低着头说,“我早想同你谈谈。” “你说,你说。”郭祥脸上兴奋得发光。 “咱们俩是从小在一块儿长大的。”她诚挚地望着郭祥,“你听了,一定要说实话。” 郭祥摘下帽子,搔搔头皮:“你就说吧。” “你一定要好好儿地给我参谋参谋。”她又说。 郭祥焦急地又把帽子戴上:“小雪,你怎么变得这么啰嗦!” 杨雪笑了一笑:“有人追我……你知道是谁?”她偏着头瞅着郭祥。 “我不知道。”郭祥笑了。哈哈,那还有谁! “你猜一猜!” “我猜不着。” “猜一猜嘛!” “这黑丫头要玩花招儿!”郭祥心里想道,就随口说:“是胡医生不是?”因为他住院时有些风闻。 “他呀!”杨雪用鼻子哼了一声,“我一辈子不结婚也不找他!最近开刀,连棉花球儿都给人缝到肚子里去了,还一天价擦雪花膏哩!”她大笑起来。 郭祥也笑了一阵。又猜:“是不是医院的李文书呀?”其实他明知道不会是李文书,虽然他也追得很紧。 “他呀!小脸儿长得不错,就是不像个男的!”她又嗤嗤地笑起来,显见她又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 郭祥说:“我猜不着!” “从你们营的范围里猜吧!”她调皮地望了郭祥一眼。 郭祥笑而不答,心想:“你早晚总得归人正题。” “我对你实说了吧!”杨雪脸上闪耀着幸福的光辉,望着湖水,“就是,就是……那个人哪,高高的个子,讲话声音挺洪亮的,还是一个大功功臣!你说是谁?” 郭祥的脸色紧张起来。 “是我们营长吗?”他惶惑地问。 杨雪点点头,笑了,接着问:“你看他行不?” “你看呢?”郭祥躲过她的眼睛。 “我呀,我觉着他挺不错的。”她有点儿不好意思,“人家是大功功臣,战斗上很好;文化水儿吧,也不像我只埋住脚脖儿;在群众里头威信也高……而且对我挺热情的……” 郭祥脸色发白。 “你觉着他不行吗?”杨雪担心地问。 “不。”郭祥竭力地克制着自己,使自己镇定清醒。他把手一挥:“你可以下这个决心!” 说过以后,他还勉强地笑了笑。 第一次沉腼在爱情幸福中的姑娘,竟然未能察觉郭祥深深埋藏在心底的不曾吐露的情感!“好吧,那我就到营部回答他,他还等着我哩!”说着,她站起身来,把手里的草叶用力地掷到湖水里,走了没几步,就一蹦一跳地跑进城门去了。 这时候,郭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因为四外无人,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五尺多高的男子汉,望着湖水上刚才被丢落的草叶,眼泪唰唰地滴落在湖水里。可以说,郭祥第一次发现自己是那样深切地爱她。这时候,假若你遇到我们的主人公,你决不会想到,这就是当年在敌人炮楼丛中神出鬼没的嘎子,这就是攻克天险雪花山的郭祥,这就是那位遇事总有办法的永远欢乐的人物!只有孩子,才能像他哭得那么专心。有一只水鸭,大胆地飞到他的身边觅寻鱼虾,把头深深地探到湖水里,他都没有发现。 有一个藏白帽子的回民老头,经过他的身边,他躲闪不及,就捧起湖水,装作洗脸的样子,眼泪还是照样地流到那碧清的湖水里去了。 “我应该给她写一封信。”他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爱我也罢,不爱也罢,我的这颗心,应该让她知道。” 他擦擦眼泪,掏出他那个写满了武器、弹药、军歌,以及各班发生问题的小笔记本,用那支蹩脚钢笔唰唰地写起来。虽然平时给文化教员作一篇文,使他深感头痛,现在却写得很快,不一时就写了好几页。 写完之后,他翻来覆去地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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