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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班冗员的生活(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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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班冗员的生活》全面细致的反映了一群留日学生精神和物质上的苦难和痛苦。C君生活困顿,整天为了节省开支费尽心思;言君是颇有民族气节,不穿日本服,不说日本话,心怀大志,希望能救国;程君却因恋爱耽误学业,被取消官费,难以忍受贫困的折磨,无奈之下回国。】 一 “C先生!八点钟了!今天不上学么?”他平时每天早晨七点半钟就起床的,今天过了时刻,还不见他起来,房主人怕他贪睡点误了上课时刻,特跑上楼唤醒他。 他给房主人叫醒了,老大的一个不愿意,像在办一桩很要紧的事给房主这一叫,弄失败了似的。他在被窝里发出一种很难听,很不乐意的音调: 过了几个礼拜,C又发见了可以加省三个铜板的方法。C自吃法国式面包以来,觉得吃一颗和吃两颗,肚子里所受的影响,没有大差别;所以他近来只吃一颗了。他的友人也常笑他,他便说什么废止朝食于卫生有益的话来抵制。 他早晨一顿,如何的过去呢?他有简便方法,他每天早上只吃八个铜板半磅的英国式面包和两盅开水,一个月要不到三块钱,合算起来,每月的支出超不过二十二块,比住馆子,便宜得多了。 “让我睡罢,今天十点钟才有课上!” C给房主人叫醒了后,再睡不着,在被窝里翻来覆去。肚子里咕噜的响了一阵,他才觉得有点儿饿。他恨恨的翻身起来,把被盖胡乱卷起,向壁橱里面一摔,飞跑下楼,乱忙忙的抹了脸,漱了口;把用过了几年,又烂又黑的书袋子挂在肩膀上,出门向学校去。他在途中还恨恨的骂他的房主人不该这样早叫醒了他,因为他又发见一种省钱的方法,就是遇学校的先生请假,早上八点钟起没有功课那一天,他就多睡半点钟,连那颗法国式面包都省下来,准备上午在饭店里多吃他半碗饭。房主不明白他的苦衷,今天一早把他叫醒了,把他的计划弄失败了,他那得不恨!他肚子里实在空得厉害,他知道今天的三个铜子省不成功了。 C在经济上的经验,愈久愈进步,前个月他发见了每天可以再省二个铜子的方法。什么方法呢?他再不买八个铜子半磅的英国式面包了,他只买两颗法国式面包。法国式面包的价钱,不是按重量算计的,是照颗数计算的,一颗要三个铜板。C是个除读书节俭以外不知一切世故的痴汉。他只晓得两颗法国式面包的容积比半磅英国式面包的容积大,并且价钱便宜,所以他改吃法国式面包了。他并不知道法国式面包的分子构造没有英国式面包的那么致密。英国式面包密度要比法国式面包的密度大。 C不住包办伙食的馆子,因为近来各处馆子的房钱伙食都涨了价。房子是按席数算租钱的(日本每张土席约长四尺宽二尺。)每张席子要三块钱租钱,普通学生住的是四张半席数的房子,要十四块多钱。伙食至便宜的每个月也要二十四五块。若住馆子,这每月几十圆的官费只够开馆账,学校的学费和书籍文房用品便无从出了。所以C在贫民窟里租了一间四张半席的房子,每月租钱只要六块,不包伙食。C的午饭和晚饭跑到一家饭店里去吃,每月只要十三块钱。 学校的学费、教科书、衣服、鞋袜、文房用品、剪发、洗澡、新闻、邮费、交际会费,每个月的支出实在不少,只靠这几十块钱的官费去分配,怪不得C考究出这许多省钱的方法来。不单是C,和C同境遇的都是一样。 二 C在教室里,没有留心先生教些什么。他只呆呆的想,今天除了学校制服的铜扣子和一枝钢笔之外,他手中身上再没有金属品;不单今天课后,想洗澡没得洗澡钱,连明天买面包的三个铜子还没有筹到手。因为经济问题弄得他上课全是形式的,没有半点心得;他只机械的像打字机一样,把教授的讲义一字一句都抄下来。他是来日本长期的参观学校,他只旁观同级的,日本学生活活泼泼地求学。 他在饭店里吃了午饭,他还只管坐在食桌前,不想到学校去,他像有什么事在这饭店里没有办完。他不时注意那几个同食台的,和他的境遇一样的留学生吃完了饭没有,若有人留神望他的脸,就能够看见他的脸发赤。 店主人是个寡妇,快到五十岁了。她未成寡妇之前是个神户古屋间来来往往的流娼,后来从良嫁给一位守门狗——每日穿件黑衣,拖把短剑,在一个衙署门首站岗的守门狗。前年丈夫死了,她领了些恩俸跑到东京来寻生意做。她不知从什么地方听见留学生的生意容易做,便找了一位中国厨房,在住留学生最多的H区内开了一间馆子兼饭店。一间小店铺,楼上住了几个学生,楼下的店面排了两张台,替附近住的留学生包办伙食,也买些简单的中国菜。几十个经济困难的大学生也加进了去。 在C对面坐的年轻学生姓章,是个运动大家——在大学运动会,掷圆盘得过最高点的运动家,体魄很强,食欲也大,寻常的饭菜,不够他做燃料。今天天气有点寒,他加吃了两盅酒。 “记不清楚,不要紧。”一位爱淘气的学生大声的说。 “老C!你昨晚上来就好了!我昨晚上请了客呢!不是别人,就是馆主人一家。我只花了四五块钱,他们吃得呜呼哀哉!威士忌一瓶!牛肉斤半!猪肉两斤!弄火锅吃!还添了几合正宗(日本酒名)和两大盘生鱼片。真的吃不了,你来了就好了!” “痛快!痛快!厨房!再替我暖一合酒来!”一个天真烂漫的,比他年轻的学生坐在他对面,一盘炒肚尖放在他面前,快要空了,他手里的玻璃盅也比洗过了的还要干净。 “有兼人这食,而……”坐在C旁边的K君向着章君笑。章君不理,只管吃他的酒。K君见章君不理他,便翻转头来,眯缝着眼睛向C“嘿!嘿!嘿!嘻嘻嘻”的笑,他的两列似青非青,似黄非黄的很长的牙齿缝里塞着几片青菜叶的碎屑。C因为经济问题,在搜索苦肠,哪里还有工夫说笑。 “我就要去了。”C也站了起来。 “快到一点了!你还不去?你没带表么?” “岂有此理!对我说这些话,不失礼么?彼此虽熟,没有客气,但说话也总得留心些。”C心里这末想,没有说出来。 “到那时候再来问先生不可以么?”学生笑着说得全堂笑了。他下了课,顺路去访一位姓彭的友人。姓彭的是和他同一个中学出身的,现在进早稻田的政治经济科。彭君恰好在家,让他上楼拿张垫子给他坐下。 “到植物园去走走么?”K觉得没意思,再向C敷衍一句,他站起来了。 “保存在仓库里!”C不觉笑了。 “你的也托了他保管么?痛快!痛快!哈!哈!哈!”章君望着C大笑了一阵。 “你们要把Pargonite和Palagonite的区别记清楚。” “你下午还要到学校去?”章君看见K去了,才问C。 “为什么?”先生像要恼了。 “……”C只摇摇头。K一个人出去了。 C巴不得K快点儿去,好向饭店的主妇办个小借款的交涉。C欢喜极了,店主妇竟答应借五角钱给他,等到月底和伙食费一同结算。他有了五角钱在身上,下午在学校里居然听见教授说: 后来C问彭君寓里的主妇,她说彭先生那晚上买了两合正宗和两角钱的烧山芋请她们吃是真的。还害了她的十多岁的小孩子跑去买烧山芋,跑出了一身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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