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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少了两个网篮,碧儿的被包也没有看见。”她对兴国说。

  “不会掉的,在里面堆着看不见。”一个伙伴笑着对她说。

  兴国在这时候只是走过来问碧云在划子里好过不好过。又问她看见海,看见洋船的感想如何。最后又问她思念乡里不思念。

  “是的,我觉得还是不出来好。”她微笑着说。

  “只一夜的工夫,明天上午就可以到H埠。对不住你们了,要在这舱里委屈一晚上。”

  “怎么外国人的船也这样恶浊?”碧云在县城里看见过外国人住的房子,都是很讲究洁净的。她想,何以外国人管理的洋船便这样肮脏不堪。

  “这是货舱,只有我们中国人省钱,——其实是中国人穷,买不起头等船票,——才住在这货舱里。西洋人他们又不搭货舱,管得它恶浊不恶浊呢。”兴国忙解释给她听。

  “头等船票要多少钱?”

  “十五元。”

  “只一晚上要十五元?”碧云吐了一吐舌头,向兴国微笑。

  旅馆的伙伴把他们的行李都清理好了。涂妈伸出一根食指在数点她的行李。一二三四……的数了一次又数一次,还是不错,一共十二件,一件都没有掉。

  “行李都齐了吧。”旅馆的伙伴笑着问她。

  “多谢你们了,费你们的心。”涂妈笑嘻嘻地回答他们。一阵海风由圆窗口吹进来,她又闻着一种奇怪的臭味了,胸口作恶起来,她忙敛起笑容,只掌按着胸口,张开口,像要呕的样子。

  “涂伯姆,赏点酒钱给我们。”

  她听见了旅馆的伙伴这样对她说,但她不会回答,只听见自己喉咙里“喔”“喔”的响了几响,她极力忍住。

  “要呕,拿脸盆过来。”兴国忙这样叫起来。

  “脸盆呢?”一个年轻的伙伴故意翻过头来问碧云;她马上直觉着他的歹意。

  “在那个网篮里。”碧云指着一个小网篮告诉兴国;不睬那个伙计。但是那个伙计忙走过去解开网篮的绳网,取出脸盆来送到涂妈面前。

  涂妈看见有脸盆搁在自己面前,真的呕出来了。正午吃进去的饭菜通呕出来了。碧云看见母亲挣红双颊,在张开口喔喔的吐,连眼泪都呕出来了,样子怪难看的,她忙背过脸去,胸口也作恶起来,海风又送了一阵腥臭的气吹进她的鼻孔里来,她的喉咙里也作起响来了,胸口一紧,她的嘴自然而然地张开来,鼻孔一酸,双行清泪就由眼眶里压榨出来了。那个年轻伙计很聪明,又从网篮里取出一个洋磁漱口盅来,送到碧云面前。她这时候无暇计论他讨厌不讨厌了,不一会她呕吐出来的东西装满了漱口盅。

  端面盆和漱口盅到舱面上去洗干净的还是那个年轻伙计。她看见他对自己母女那样殷勤,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太对不起他了,刚才自己不该这样讨厌他怀疑他。

  那个年轻伙计倒了一面盆冷水下来,给她们揩了面,漱过口,她们觉得松快了许多,胸口也不像未呕之前那样紧了。

  “涂伯姆,顺风!给点酒钱给我们。”另一个伙伴说。

  涂妈从衣袋里搜出荷包来,再扭开荷包口,捡出小洋四角。送到那个讨钱的伙计手里。

  “涂伯姆,顺风,高升一点!”那个伙记笑嘻嘻地说。

  “我们饭都没有得吃了,高升什么!”涂妈半笑半恼的说。

  “涂伯姆太客气了,行李有这样多了,无论如何,要高升一点。”

  那个年轻的伙计,站在一边微笑着。他看见碧云很难为情的样子,便对那个讨酒钱的伙计说,

  “算了吧,连他们的也有好几块钱了。”

  “真的是你的丈人婆吗。”另一个伙计在笑骂那个年轻伙计。他的声音虽然低小,但碧云还是听见了,不免脸红起来,低下头去。她听见兴国在对自己的母亲说,

  “多给他们几角钱吧。”

  碧云想,在这样时候,兴国该拿出几角钱来给旅馆的伙计的。于是她想到一路出来,每到计算钱的时候,兴国对于自己母女都是彼此分得十二分清楚的。有时候,还有些地方使碧云怀疑他有意想揩自己母亲的油。她想何以男人一谈到金钱,态度就是这样认真的,她真有点不解。

  “吴先生你不是也有两件行李么?你的酒钱给了没有?”涂妈这时候很不客气的向兴国这样说。

  “我也打算给他们两角钱。”兴国脸红红地伸手插入他的衣袋里去了。

  碧云想,母亲的话虽然很痛快,但她又怕它伤了他的感情,到H埠上岸时,他不帮忙招呼,如何得了呢?

  结局涂妈加给了两角小洋给伙计们,他们就搭舢板回岸上去了。

  碧云和他的母亲在海上簸荡了一夜,第二天九点多钟,轮船停泊在H埠的湾港里了。

  在船中一晚上她们都像死人般的睡着,动弹不得,也吐呕了好几次。这时候要脸盆,要水喝,当然要劳兴国动手了。碧云本不想惊动兴国,很想挣扎起来自己做。但是风浪太厉害了,才坐起来又昏倒下去,到后来只好发出哀怨的声音去求兴国了。兴国也很尽心的服侍了她们一夜。于是碧云对兴国又感着一种亲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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