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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要紧的。吴先生如买二等票,请便。”碧云这时候倒一点不羞怯,很爽利的回答了兴国。

  “不,我也买三等票,我去买吧。”

  涂妈伸手进衣袋里去,摸索了半天,才搜出一个小皮匣来。她很不好意思般,再打开小皮匣,捡出一张五元的钞票来。

  “那对不起你了。”她把钞票交给兴国。

  兴国在这时候,不免要注意她手中的荷包,看她的荷包内容,并不十分充实。

  涂妈拿着荷包,望了望周围的人,才塞回衣袋里去。她像担心有扒手站在她的旁边。兴国看见她那样战战兢兢的样子,起了种怜悯的同情。

  § 四

  到了K海口,涂妈托兴国打了一个电报到H埠去,告诉晴云,自己和碧云坐那一只轮船来,约莫什么时候可以到了,要她派人来接。

  “妈妈不要打电报去好些。到了H埠,住一天半天旅馆,不花什么钱,然后叫旅馆的人送我们到姊姊家里去不好么?”碧云有几分知道姊姊的脾气,怕打了电报不发生效力,给吴兴国看见难为情。

  “不要紧,你的姊姊住在H埠阔得很,家里有不少的底下人闲着没事做,整天打瞌睡。她接到了电报会派人来招呼你们的。”吴兴国这样说,因为他是按常情判断的。

  涂妈也觉得女儿无论怎样寡情,听见母亲和妹妹出来了,那有不派个人来招呼的道理呢,又不是要她自己出来,所以也赞同吴兴国的提议,终把电报发了。

  在海口等船等了三天三夜,涂妈母女在客栈里住得非常心焦。她们住惯了乡间的,忽然走到这样喧嚣的都会上来,精神总不得安静。其次是在旅途中起居饮食都是十分不惯。最感痛苦的就是水的供给太不方便。他们母女都有点后悔不该冒冒失失就走出来。现在没有办法了,她们只望快点赶到目的地,看看前途有什么幸福在候着她们没有。

  为节省旅费,他们三人同住一间有两张床的大房子。涂妈和碧云同睡一床,吴兴国睡一床,这在碧云是十分不愿意的,虽然不算是一种侮辱,但她总当吴兴国是有恶意的。她曾向母亲力争要分开房间来住,不要图省那一点点的小钱。

  “你晓得那一天才有船,一天省七角钱,两天就省一元四角,够二十多天的米钱了,好容易来这一块几角钱!”母亲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以米价做用费的标准。

  到了第三天,客栈的账房来说,下午有船开向H埠的。船虽然小些但过了这只恐怕又要等三四天才有船了。她们母女是没有海行的经验的,只希望快点赶到H埠去,但吴兴国从前搭过这只M号,知道它摆动得非常厉害,他再看看风色,气压低下来了,晓得今夜里在海上定有一番风浪,决不是从无海行经验的涂妈母女捱得住的。他想说再在K海门停留几天,过了这次的低气压再走。但涂妈的旅费像不能再支持了,执意要就走。他只好决意徇从她们了。他想风浪无论怎样厉害,总不至于打沉船吧。

  吃过了中饭,客栈的伙计就来催落船。问他们什么时候开船,说是三点钟。在海口住了三天,有些行李解开了的,要重新打叠。涂妈母女又忙得流了不少的汗。

  行李尽运出去了后,一个行丁招呼着他们同出码头上来。涂妈和碧云站在码头上,看见了从前尽想象也想象不出是如何样子的火轮船了。在乡里时曾听见人说,海上的洋船大得赛过三堂大屋,她们总有些不相信,她们想如果洋船有这样大,就不沉没也不会浮动的。她们站在码头上远远的望海面上的几只洋船,比县城外江里的篷船实在大得有限,这证实了从前村里人说的话是玄虚了。

  “我们搭的洋船是哪一只?”涂妈偷偷的问兴国。她以为靠码头的二三只洋船里面,定有他们搭的M号了。

  “那边顶小的一只就是了。”兴国指着泊在海湾中心的一只小轮船给她看。

  “不靠码头,怎么样过去呢?”她老人家着急起来了。

  “要坐驳艇,搭划子到那轮船上去。”兴国回答她。

  不出她的所料,他们还要搭像一片木叶般的海面一起一伏的划子,她有点害怕了。

  她再留心看客栈的伙伴们在落行李,落到一只大划子里去。那划子舱里堆满了行李。她再细心去查认自己的行李,只看见一只网篮,一只皮箱,一只圆箩,以外的都看不见。

  “行李都来了么?”她再问吴兴国。

  “不要担心。掉了他们要赔偿的。”

  “真的掉了,不是走不动了。”

  “不会掉的,决不会掉的。”兴国嘻嘻地笑了。

  她们坐在划子里望周围一起一伏的海浪,着实害怕起来。看看一个巨浪快要向自己划子上面打来,但只一会,自己像给人抛向云端上来了般的吓得涂妈头晕眼眩,忙闭了眼晴,伏在碧云的背上,不敢再看海面了。

  划子在海面一掀一落的走了半个多时辰,才驶近轮船旁边来了。同住一家旅馆,同赴H埠都搭这只大划子来上洋船的,共有二十余人。洋船两边的方形的进货舱口打开着,划子上的客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跳进去。他们都像以有这种特权——只有支那搭客才有出进这个货舱口的特权——为荣。其他强国人是决不敢进来的。

  涂母和碧云最后给旅馆的伙伴拉着手才爬进货舱里来了。一走进来,她们便想呕了,因为闻了一股从未闻过的臭气。涂妈想洋船原来就这个样子么,有什么好呢。她又看见地板上有许多像干燥了的鸡粪屑般的东西,她想,自己乡下的粗窖板也比这舱板干净。但听旅馆的伙伴们说,今夜里大家都要在这舱板上睡觉。她想,这样脏如何睡得下去。

  碧云失了神般的痴站在一边,望着旅馆的伙伴们搬行李进来。她的胸口也一样的作恶,真想呕了,但不好意思,几次都是极力忍下去。

  约过了半个时辰,划子里的行李都搬上来了。在舱板上堆成一个小岌岗。涂妈很留心的去细认,但数来数去,自己的行李总是缺少两三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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