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分类|郑振铎

文学的分类

　　文学的分类

　　§ 一

　　文学的分类，很不容易；一则因为文学的定义太广泛了，凡一切用文字来表现人的思想与情绪的都可算是文学。如把这种广义的文学，分起类来，不仅是多而不能遍举，且容易牵涉到别的科学范围里去。再则，即就狭义的文学，所谓“美文”而言，其内容也很混杂不易有明晰的界限；如依最普通的分类法，分诗歌与散文为两大类，则近代的散文诗究竟归到那一类里呢？古代的戏曲多用韵文写，近代的戏曲都用散文写，那末，在此分类中，戏曲究竟应归在那一类呢？

　　为免除这几种困难，本文所指的文学的种类，以狭义的纯正文学为限，不牵涉到“文学的”史书，如琪彭（Gibbon）的《罗马史》及其他带有文学性的科学哲学等书。又，分类的标准，也取有较明晰的界限者；与其失之含混，毋宁取较精密的分类法。

　　§ 二

　　韵文与散文，上文已言其不能为文学分类的标准。但历来则均以此为不可易的文学的两大类。中国人的分类法，也是如此。诗选与散文选各成为集部的两大类，虽然自萧统的《文选》以后，所谓《唐文粹》，《宋文鉴》之类，大都合诗文而为选集，然其分类的方法，则殊为可笑，现在不提他们，杜威的十类法，把每国的文学细分为八类：

　　一，诗歌（Poetry）
　　二，戏曲（Drama）
　　三，小说（Fiction）
　　四，论文（Essay）
　　五，演说（Oratory）
　　六，尺牍（Letters）
　　七，讽刺文与滑稽文（Satire and Humor）
　　八，杂类（Miscellany）

　　这种分类，似已较为精密，但仍有许多不大对的地方。演说与尺牍之类，有永久的文学的价值很少，似不宜与小说，诗歌之类并肩而立，此其一；回忆录，作家的传记，自传及忏悔录之类，作者极多，有许多且是很重要的文艺作品，应该另列一类，且它们的体裁与诗歌戏曲之类是不同的，此其二；因此，这种的分类法我们也不承认它是很精密的。

　　还有许多人，把文学分为十类：

　　一，史诗（Epic）
　　二，抒情诗（the Lyric）
　　三，戏曲（the Drama）
　　四，小说（the Novel）
　　五，批评及论说（Criticism and Essay）
　　六，教训文，讽刺文，滑稽文（Ethical Literature,Satire,and Humor）
　　七，演说（Oratory）
　　八，寓言（the Fable）
　　九，个人文学（Personal Literature）
　　十，报纸文学（Journalism）

　　这一种分类法，也有许多缺点；以演说，寓言，与小说，史诗等为对等的种别，似乎不称；且报纸文学多半为有时间性的作品，其有永久价值者，不是批评论说，即为小说戏剧之类，其它有永久性的小品文学，毕竟不多，似也不必另列一类；因此，这种分类法也不能作为标准。

　　§ 三

　　明晰而较能包括一切的分类，是现在所需要的。底下所举的一种分类法，较上面的几种略为周密而允当些；似可以使初与文学接触的人，于文学的形式，得一种较明显的观念。

　　一，诗歌（包括韵文的与散文的）

　　（甲）叙事诗（Epic）
　　（乙）抒情诗（Lyric）

　　二，小说

　　（甲）长篇小说（Novel）
　　（乙）中篇小说（Novelette）
　　（丙）短篇小说（Short Story）

　　三，戏曲

　　（甲）悲剧（Tragedy）
　　（乙）喜剧（Comedy）
　　（丙）独幕剧（One-act play）
　　（丁）其他

　　四，论文

　　（甲）文学评论（Literary Criticism）
　　（乙）其他

　　五，个人文学（Personal Literature）

　　（甲）尺牍（Letters）
　　（乙）自叙传（Autobiography）
　　（丙）回忆录（Memoir）
　　（丁）日记（Diary）
　　（戊）忏悔（Confession）

　　六，杂类

　　（甲）教训文（Ethical Literature）
　　（乙）（Satire）
　　（丙）（Humor）
　　（丁）寓言（Fable）
　　（戊）演说（Oration）
　　（己）其他

　　下面一一加以简括的说明。

　　§ 四

　　诗歌是最初的文学形式。许多人以为它是美丽的情绪的文学，带有固定的音节的。但在实际上，诗歌却不一定有什么固定的音节。古代的书籍，如医书，数学之类，常有用韵文写的，而诗歌却反有许多不用韵的。到了最近，则散文诗已成为流行的一种形式，诗歌必有固定的韵律一句话已经不是事实了。

　　诗歌的分类极为复杂，现在仅大别之为叙事诗，抒情诗二类。其它如讽刺诗教训诗之类，在下面另提。

　　叙事诗一名史诗（Epic），但却不一定是叙述一种史的活动的。它的定义是“用韵文写的长的叙述”（现在有些叙事诗已不用韵文来写）。这种诗歌有两个不同的类别：一是古代的流传的史诗，如荷马的《依利亚特》（Iliad）《亚特赛》（Odessy），英国的《皮狐尔孚》（Beowulf），印度的《拉摩耶那》（Ramayana），这些诗都是口传的，叙述古代英雄的事迹，且都不知作者；二是近代的创作的叙诗，如但丁的《神曲》，密尔顿的《失乐园》之类，这种诗不多见，都是出于一个作家的手里的。

　　抒情诗是表现个人的情感的；在一切文学形式里，它算是最主观的。原始的抒情诗都是写来唱的，所以它最近于音乐。它的分类很多，如短歌，如挽歌等等都是。在中国也有古诗，乐府，五七言律诗，词，散套等形式上的区别。

　　§ 五

　　小说是现代文学中最流行的一种形式。但它的发展却远在诗歌戏曲之后。古代流传的禽兽故事，冒险记及神奇故事及西欧中世纪的传奇，已开小说的先路。中国的小说，发达得很早，但其完全的形式，也在宋时才发现。

　　小说以其篇章的长短可分为三种。“长篇小说”是篇次极长的，如显克威契的历史小说《你往何处去》，曹雪芹的《红楼梦》，以及佐拉（Zora）、狄根司（Dickens）诸人的小说都是。“中篇小说”是篇次较“长篇小说”短，而较“短篇小说”长的小说。有人译为“长短篇小说”，日本人则译之为“中篇小说”。如鲁迅译的阿志巴绥夫的《工人绥惠略夫》，我译的路卜洵的《灰色马》，字数在五六万字上下的都是。短篇小说是现在极为流行的文学形式。如莫泊桑，柴霍甫，高尔该，亚伦波诸人的作品尤为著名。

　　§ 六

　　戏曲的起源极早。野蛮时代遇攻敌得胜时，或捕获巨大的食物时，或祭神时，往往且歌且舞，以发泄它们的情感，就是现代的戏曲的最初雏形。

　　戏曲在古代时，常以韵文写下来，无论那一国都是一样，如莎士比亚，如马致远，蒋士铨都不脱此例。到近代，才有以散文作剧本的，如易卜生，萧伯纳，安特列夫诸人都是。

　　戏曲的分类，最普通的是喜剧与悲剧二种。近代则独幕剧极为流行。其它尚有所谓插白戏（Vaudeville），即说白中杂有讽诗的剧本，所谓哑剧（Pantomime），即纯以动作表现剧情的戏曲，所谓木偶戏（Puppetplay），即写来供木偶剧场用的剧本，等等，近来也出产得不少。

　　§ 七

　　论文之带有文学性质者极多，如柏拉图（Ploto）的《理想国》，如阿里斯多德（Aristotle）的《诗学》，培根（Bacon）的论文集，都是极重要的文学著作。论文之中，以“文学评论”的一大部分，尤其富于文学性。所以有人，径把文学评论（Literary Criticism）译为“批评文学”。古代的文学评论，有的用散文写，有的用韵文写，但到了近代，则都是用散文写的。

　　文学评论在近代文学上占很重要的地位；所以文学史家，常以批评家与小说家，诗人，戏剧作家并行的叙述。自报纸文学日益发达，文学评论，尤有日趋重要之势。

　　§ 八

　　个人文学是作家自己表现的作品。他们的事实都是真实可靠的，所以是历史上、文学史上、文学评论上最可靠的材料。由它们里面，可以研究出作家的思想与性格及其它一切。

　　这一类的文学，有尺牍，自叙传，回忆录，日记，忏悔录等。“尺牍”是作者生平写给朋友的信札集；如最近出版的杜思托益夫斯基的尺牍等是。自叙传是作者叙述他自己的生平的；如法兰克林的自叙传等是。回忆录是作者叙述他自己零星的过去的感想的；如圣西蒙（Saint simon）的《回忆录》等是。日记与忏悔录的作者也很多，尤其以忏悔录为感人最深；如卢梭的《忏悔录》，托尔斯泰的《忏悔录》等都是。

　　§ 九

　　教训文及讽刺文等类因作者不多，所以归入杂类。

　　教训文是作者以严肃的态度来宣扬他的道德信条的。

　　讽刺文的主旨也与教训文相近。但它却以讥嘲的态度，揭开堕落时代的众恶。

　　滑稽文仅以叙写人的举动与性格的小错误，以引起读者的笑声，别无其它目的。

　　寓言是把自然界的事物人格化了，用以讽刺，或教训人类的。这种体裁最初始于印度，后渐西行。希腊的依索（Aesop），法国的勒封登（La Fontaine），俄国的克虑洛夫（Krylov）诸人所作尤为流行。中国庄列诸子的寓言，也很富兴趣。

　　演说自西赛罗（Cicero）以后，历代都有以“演说集”著名的。但中国还没有这种著作出现。

　　§ 十

　　以上是最简略的一种说明，仅可使读者得一种模糊的概念。自下一期起当陆续的发表另篇的叙述。我想先从诗歌叙起，以后依次的叙下去。我的这种叙述，拟分二部分：第一部分叙述诗歌，小说等的性质与其它一切；第二部分则进而叙述它们的发达的经过与其最重要的作家。这也许对于本刊的读者不为无益。

　　虽然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完全结束，但每期至少可以登一篇；而且每篇都是独立的叙述。

　　我想，我的这种预约，如没有特别事故，是决不至于不实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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