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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宋金的“杂剧”词 二


  在杂剧的脚色方面论之,每一组杂剧演唱时,定数当为五人。其中戏头、引戏、次净、副末的四“色”是确定的。(陶宗仪《辍耕录》有副净而无次净,似即同一脚色。又无戏头而有求〔求,当作末〕泥,当亦相同。惟多出一“装孤”而已。在《武林旧事》里,却间有“装旦”的一色出现。)

  吴自牧《梦粱录》(卷二十)云:“散乐传学教坊十三部,唯以杂剧为正色。……其诸部诸色,分服紫、绯、绿三色宽衫,两下各垂黄义谰。杂剧部皆诨裹,余皆幞头帽子。”这些话很可注意。杂剧色的衣服原是紫、绯或绿色的宽衫,但头部却是诨裹,与其他诸色不同。所谓“诨裹”,当是种种滑稽的或拟仿的或像生的装扮的意思。

  《梦粱录》,描写南宋都城临安市情风物的笔记体著作。南宋学者吴自牧(生平不详)著。

  吴自牧又谓:“且谓杂剧中,末泥为长,每一场四人或五人。……末泥色主张,引戏色分付,副净色发乔,副末色打诨。或添一人,名曰装孤。先吹曲破断送,谓之把色。”这把杂剧色的分别说得很明白了。

  至于杂剧的演出的情形,《梦粱录》(卷二十)的记载也较为详细:

  先做寻常熟事一段,名曰艳段。次做正杂剧,通名两段。大抵全以故事,务在滑稽唱念,应对通遍。此本是鉴戒,又隐于谏诤,故从便跣露,谓之无过虫耳。若欲驾前承应,亦无责罚。一时取圣颜笑。凡有谏诤,或谏官陈事,上不从,则此辈妆做故事,隐其情而谏之,于上颜亦无怒也。又有杂扮,或曰杂班,又名经元子,又谓之拔和,即杂剧之后散段也。顷在汴京时,村落野夫,罕得入城,遂撰此端。多是借装为山东、河北村叟,以资笑端。

  在同书(卷三)叙述“宰执亲王南班百官入内上寿赐宴”的一则里,描写杂剧演唱的情形颇详:

  诸杂剧色皆诨裹,各服本色紫、绯、绿宽衫,义斓镀金带。自殿陛对立,直至乐棚。每遇供舞戏,则排立七手,举左右盾,动足应拍,一齐群舞,谓之按曲子。……第四盏进御酒,宰臣百官各送酒,歌舞并同前。教乐所伶人,以龙笛腰鼓发诨子。参军色执竹竿拂子,奏俳语口号,祝君寿。新剧色打和毕,且谓:奏罢今年新口号,乐声惊裂一天云。参军色再致语,勾合大曲舞……第五盏进御酒……乐部起三台舞。参军色执竿奏数语,勾杂剧入场。一场两段。是时教乐所杂剧色何雁喜、王见喜、金宝、赵道明、王吉等,俱御前人员,谓之无过央。……第七盏……宰臣酒,慢曲子;百官酒,舞三台。参军色作语,勾杂剧入场。

  大致“杂剧”是分为两段的,第一段为艳段,次为正杂剧。艳段为寻常熟事;正杂剧则内容不同。大抵全为故事。这一种雏形的故事的演唱,似还未脱歌舞队的拘束,故杂剧色每兼舞“三台”,次段又做“大曲舞”(即正杂剧)。但观“务在滑稽唱念,应对通遍”之语,似于歌舞之外,又杂有对白(念)。当“变文”流行已久,且已脱胎而成为平话、诸宫调、说经之流的时候,歌舞班之杂入滑稽的道白是很自然的事。我们可以说,宋、金杂剧是连合了古代王家的“弄臣”与歌舞班而为一的。

  其内容当然并不纯粹。我们一考察周密《武林旧事》所载的二百八十本“官本杂剧段数”,便可以知道,所谓“杂剧”,还是所谓“杂歌舞戏”的总称。其中最大多数的杂剧当然是纯正所谓“大曲舞”者是。

  大曲舞是用“大曲”的调子,以歌舞表演出一件故事,或滑稽的装扮的。

  在那二百八十本的“杂剧”里,用大曲来歌唱者,已有:《六幺》二十本、《瀛府》六本、《梁州》七本、《伊州》五本、《新水》四本、《薄媚》九本、《大明乐》三本、《胡渭州》四本、《石州》三本、《大圣乐》三本、《中和乐》四本、《万年欢》二本、《道人欢》四本、《长寿仙》三本、《剑器》二本、《延寿乐》二本、《贺皇恩》二本、《采莲》三本、《宝金枝》一本、《嘉庆乐》一本、《庆云乐》一本、《君臣相遇乐》一本、《泛清波》一本、《采云归》二本、《千春乐》一本、《罢金钲》一本。计凡九十五本,共用大曲二十六调。按《宋史·乐志》教坊部凡十八调,四十大曲,“杂剧”已用过半。又《降黄龙》(五本)、《熙州》(三本)二调,虽不见于宋史,而灼然可知其亦为大曲。则共用大曲二十八(共一百零三本)。

  这二十八大曲的歌词的形式是怎样的呢?

  观那一百零三本的名目,其题材当是很复杂的;有的显然知其为叙述故事的,有的则知其为嘲笑、滑稽之作;有的则是粉饰太平的颂扬之作。像《莺莺六幺》,当是以“六幺”的一个大曲来叙述莺莺、张生之故事的;像《郑生遇龙女薄媚》则是以《薄媚》大曲来歌咏郑生遇龙女之故事的。像《哭骰子瀛州》等,则显然是开玩笑的滑稽曲。

  可惜在那目录里面的东西,已一本俱不能得到了。但其歌词(即杂剧词),我们却很有幸的能够在曾慥的《乐府雅词》(卷上)(《词学丛书本》)里找到了一个例子:

  薄媚西子词     董颖

  曾慥(?-1155),南宋官吏、文人。字端伯,福建晋江(今福建南安)人。官至尚书郎,直宝文阁。编有《乐府雅词》,是今存最早的一部宋人选编的宋词总集。

  排遍第八

  怒潮卷雪,巍岫布云,越襟吴带如斯,有客经游,月伴风随。值盛世观此江山美,合放怀何事却兴悲?不为回头旧谷天涯,为想前君事。越王嫁祸献西施吴即中深机。阖庐死,有遗誓,勾践必诛夷。吴未干戈出境,仓卒越兵,投怒夫差。鼎沸鲸鲵,越遭劲敌。可怜无计脱重围,归路茫然,城郭丘墟,飘泊稽山里,旅魂暗逐战尘飞,天日惨无辉。

  阖庐(?-前496),春秋末年吴国国君,公元前514-前496年在位。他以专诸刺杀吴王僚而自立。后被越王勾践打败,重伤而亡。

  排遍第九

  自笑平生,英气凌云,凛然万里宣威。那知此际,熊虎途穷,来伴麋鹿卑栖。既甘臣妾,犹不许,何为计?争若都蟠宝器,尽诛吾妻子,径将死战决雌雄。天意恐怜之。 偶闻太宰正擅权,贪赂市恩私。因将宝玩献诚,虽脱霜戈,石室囚糸,忧嗟又经时。恨不如巢燕自由归。残月朦胧,寒雨潇潇有血都成泪。备尝崄厄返邦畿,冤愤刻肝脾。

  第十攧

  种陈谋,谓吴兵正炽,越勇难施。破吴策,惟妖姬。有倾城妙丽,名称(一作字)西子岁方笄。算夫差惑此,须致颠危。范蠡微行,珠贝为香饵,苎萝不钓钓深闺,吞饵果殊姿。素饥织弱,不胜罗绮。鸾镜畔,粉面淡匀,梨花一朵琼壶里,嫣然意态娇春。寸眸剪水,斜鬟鬆翠,人无双,宜名动君王,绣履容易,来登玉陛。

  入破第一

  穿湘裙,摇汉珮,步步香风起。敛双蛾,论时事,兰心巧会君意。殊珍异宝,犹自朝臣未与,妾何人被此隆恩!虽令效死奉严旨。隐约龙姿忻悦,重重甘言说。辞俊雅,质娉婷,天教汝众美兼备。闻吴重色,凭汝和亲,应为靖边陲,将别金门,俄挥粉泪靓妆洗。

  第二虚催

  飞云驶香车,故国难回睇。芳心渐摇,迤逦吴都繁丽。忠臣子胥,预知道为邦崇,谏言先启,愿勿容其至。周亡褒姒,商倾妲己。吴王却嫌胥逆耳,才经眼,便深恩爱,东风暗绽娇药,彩鸾翻妒伊。得取次于飞共戏,金屋看承,他宫尽废。

  第三衮遍

  华宴夕,灯摇醉粉,菡萏笼蟾桂。扬翠袖,含风舞,轻妙处,惊鸿态,分明是瑶台琼榭,阆苑蓬壶景,尽移此地。花绕仙步,莺随管吹。宝帐暖,留春百和,馥郁融鸳被。银漏永,楚云浓,三竿日犹褪霞衣。宿酲轻腕嗅宫花,双带系合同心时,波下比目,深怜到底。

  第四催拍

  耳盈丝竹,眼遥珠翠,迷乐事,宫闱内。争知渐国势陵夷,奸臣献佞,转恣奢淫。天谴岁屡饥,从此万姓离心解体。越遣使阴窥虚实,蚤夜营边备。兵未动,子胥存,虽堪伐,尚畏忠义。斯人既戮,又是严兵卷土赴黄池,观衅种蠡,方云可矣。

  第五衮遍

  机有神,征鼙一鼓,万马襟喉地。庭喋血,诛留守。怜屈服,敛兵还。危如此,当除祸本,重结人心。争奈竟荒迷。战骨方埋,灵旗又指。势连败,柔荑携泣,不忍相抛弃。身在兮心先死,宵奔兮兵已前围。谋穷计尽,泪鹤啼猿,闻处分外悲。丹穴纵近,谁容再归!

  第六歇拍

  哀诚屡吐,甬东分赐,垂暮日置荒隅。心知愧,宝锷红委,鸾存凤去,辜负恩怜,情不似虞姬。尚望论功,荣还故里。降令曰:吴之赦汝,越与吴何异!吴正怨越方疑,从公论合去妖□类。蛾眉宛转,竟殒鲛绡。香骨委尘泥,渺渺姑苏,荒芜鹿戏。

  第七煞衮

  王公子,青春更才美,风流慕连理。耶溪一日,悠悠回首凝思。云鬟鬓,玉珮霞裙,依约露妍姿。送目惊喜,俄迂玉趾。同仙骑洞府归去,帘栊窈窕戏鱼水。正一点犀通,遽别恨何已!媚魄千载,教人属意,况当时金殿里!

  自排遍第八至第七煞衮,共十遍;叙的是西施亡吴的故事,而以王生遇西子事为结。这里把有功的西子,使之“蛾眉宛转,竟殒鲛绡”,未免残忍,和清初徐坦庵的《浮西施》的结局有些相同。明梁辰鱼的《浣纱记》却使西施得到更圆满的结果。

  徐坦庵(生卒不详),即徐石麒。明末清初戏曲作家。字又陵,号坦庵,原籍湖北。入清不仕。著有传奇四种,已佚;另有杂剧四种:《买花钱》、《大转轮车》、《浮西施》、《拈花笑》。

  大曲在实际上尚不止十遍。唐时大曲已有排遍、入破、彻(《乐府诗集》卷七十九)。而排遍、入破又各有数遍。彻则为入破之末一遍。王灼《碧鸡漫志》(卷三)谓:“凡大曲有散序、鞭、排遍、攧、正攧、入攧、虚催、实催、衮遍、歇拍、煞衮,始成一曲,谓之大遍。”则大曲往往是多至“数十解”的。但宋人却多不用其全。像董颖《薄媚》实际上只用到了:

  《碧鸡漫志》,词曲评论笔记,南宋王灼撰。王灼,字晦叔,遂宁(今属四川)人。博学多问,娴于音律。曾寄居成都碧鸡坊妙胜院。所著《碧鸡漫志》五卷,首述古初至唐宋声歌递变之由,次列凉州、伊州等28曲,追述其得名之由来,及渐变宋词的沿革过程。

  (一)排遍第八、第九,
  (二)攧,
  (三)入破第二,
  (四)第二虚催,
  (五)第三衮遍,
  (六)第四催拍,
  (七)第五衮遍,
  (八)第六歇拍,
  (九)第七煞衮。

  和王灼所说,大致不殊,而废去“散序”、“靸”等不用,“排遍”也只从“第八”起。可见这种叙事歌曲,原可由作者自己的编排,没有固定的“遍”或“解”数的。但在宋词曲里,这种体裁已是最冗长的了,故用来叙述故事,极为相宜。

  今所用的尚有曾布《水调歌头》(王明清《玉照新志》卷二)及史浩《采莲》(《鄮峰真隐漫录》卷四十五)等。

  王国维《宋元戏曲史》(第四章)云:“现存大曲,皆为叙事体,而非代言体。即有故事,要亦为歌舞戏之一种,未足以当戏曲之名也。”这话很对。我们猜想,所谓“杂剧词”大抵都只是这种式样的体裁而已,“未足以当戏曲之名也”。这一百零三本的以大曲组成的“杂剧词”既然如此,其他恐怕也不会相殊很远(详后)。那里面也许杂有“念白”(杂剧词原是唱念,即讲唱并用的),恐怕也仍是叙述体而已。(像变文、鼓子词及诸宫调同样的东西。)

  《宋元戏曲史》,一名《宋元戏曲考》,戏曲论著,近人王国维撰著。以宋、元为重点,征引历代有关戏曲的资料,考证、论述中国戏曲的源流、演变、形成过程,是我国第一部系统研究戏曲发展史的专著。

  最早的杂剧词,或当为宋《崇文总目》(卷一)所著录的:

  周优人曲辞二卷。原注云:周吏部侍郎赵上交,翰林学士李昉,谏议大夫刘陶,司勋郎中冯古,纂录燕优人曲辞。

  《崇文总目》,古代书目著作,北宋王尧臣等编辑。崇文即崇文院,为当时宫廷藏书处。全书66卷,著录藏书30669卷。

  既名为曲辞,当是歌曲。“大曲”之作为优人歌唱之资,恐怕其渊源当在宋之前。

  《宋史·乐志》云:“真宗不喜郑声。而或为杂剧词,未尝宣布于外。”这位皇帝自作的杂剧词,当是大曲一类的东西吧。

  吴自牧《梦粱录》(卷二十)云:“向者汴京教坊大使孟角毬会做杂剧本子。葛守诚撰四十大曲,丁仙现捷才知音。”这三个都是伶人。孟角毬所做的杂剧本子和葛守诚所撰的四十大曲当是同一的东西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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