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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有感


  记得从前有一个自命为典型的上海人的,说,喝了几盅青梅酒,吃了一大碗腊味饭,一大缽原盅乌骨鸡,还有什么什么之后,身上有些暖烘烘的,开了饭店的门出去,被街上的冷风一吹,脸上红红的酒意,为之爽然,觉得有不可一世之感。

  这是一个可怜的中产阶级的人物在酒醉饭饱之后的自满的供状。要和最近七八年来那些新兴的汉奸阶级的穷奢极欲的景象比较起来,那个“典型的上海人”显得如何的寒伧可怜啊!

  在那七八个年头里那一批典型的上海人,有的往上挤,居然给他们挤入新兴阶级里去,被康乐、红棉的上席所喂养,久已忘记了腊味饭和原盅乌骨鸡是什么味儿。有的往下落,落到在街头饭摊上或点心摊上喝油豆腐线粉汤,吃咖哩牛肉面或大饼油条之类的东西,他们也久已忘记了腊味饭,原盅乌骨鸡,乃至青梅酒的味儿。

  站在中间的那些饭店,只好纷纷的随着那一批典型的上海人的升沉而被淘汰了去。

  卖气力的人,在内地据说生活得很不坏。但在上海,那情形却不同。他们依然是苦,依然是吃大饼或枪饼,至于油条,却已成为奢华之品了。在那大饼或枪饼里,曾经大量的掺入过六谷粉之类的杂粮,所以颜色有些黄薑薑的。

  一大批一大批穿着长衫或西装的人加入了卖气力的一群,吃着或啃着没有油条的大饼或枪饼。所谓薪水阶级,或中下级的公务员,没有意外之财到手的,或教授教员们,或吃银行饭的,实在已经落到了卖气力的一群里去。也许其景况比之卖气力的人还要坏。只有一二身还没有穿得破烂不堪的长衫或西装使他们显得是另外一种身份而已。

  阶级似乎分别很显明:统治的人物是那末穷奢极欲的在活着;其余的一大群的最大多数的人物,自薪水阶级到卖气力的人全是受苦的人,两三个月不知肉味是稀松平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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