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郑振铎

向日葵

　　阿波罗窥见了维纳斯和马耳斯（Mars）的奸情，便去报告维纳斯的丈夫瓦尔甘（Vulcan）。瓦尔甘悄悄地铸了一面铁网，当场捉住了他们俩。此事在天国传为笑谈。维纳斯因此怨恨阿波罗，竟使他也陷入恋爱的苦境。阿波罗每天驱了日车，光烛大地，如今他心中燃灼着一种新焰了；他的眼光不再如往常似的一视同仁，普照世界，只是凝注在鲁柯莎（Leucothoe）一人身上；有时他早早地就升起于东方，有时他迟迟地才下落于西海；因为他爱凝望他的鲁柯莎，便使冬日也长如夏天了。有时，他不见鲁柯莎，心里便戚戚如有所失，忧形于脸，而黑云便罩住了他；有时他的脸显得很惨白，这是恋爱的痛苦使他失了色。他如今只爱鲁柯莎一人，再也不顾他从前的爱人克吕提厄（Clytie）了。克吕提厄虽然为他所弃，却仍苦苦地缠着他，即使在他深思独念着另一个女郎时，她还是追求他的拥抱。

　　可爱的女郎鲁柯莎是仙女中最美貌的欧律诺墨（Eurynome）所生的。她长大时，美貌尤胜母亲。她的父亲奥查莫斯（Orchamus）是波斯的国王。阿波罗驱车的马匹到了西方的牧场上，黑夜升上了天空时，他便悄悄地从天上到他爱者的闺房中，看见鲁柯莎坐在灯边，四周有十二个侍女围绕着，她的纤手执着小小的纺纱杆在不息地卷着纱线。阿波罗变成了她的母亲，在她红唇上吻了又吻。他说道：“我有几句话对你说，侍女们且都退出房外。”她们听说就退出了，只有阿波罗同她留在闺房内。他对她说道：“我是阿波罗，天天在空中走过的，相信我的话，仙女，你的美貌已经摄住我了。”她颤抖着，纺纱杆从手中落下，她心中十分害怕。阿波罗立刻现出原形。鲁柯莎虽然一惊，然而眼前光亮了，她所见的乃是美貌的日神阿波罗。她为他的英俊与可爱所动，便默默无言地任他拥抱着。

　　克吕提厄知道了这事，心里又妒又恨；她是全心爱着阿波罗的，阿波罗也曾热烈地爱过她，如今却弃了她去拥抱另一个女郎，于是不顾一切，气愤愤地径将这件事报告给鲁柯莎的父亲知道。父亲听了，狂怒如狮，要将鲁柯莎重罚，虽然她伸出双手向着日，声辩说是阿波罗用强力迫她的，他也全然不听。于是她被残酷地活埋在土中，上面覆着无数的黄沙。阿波罗在天上见了这事，欲将她的头救出土外，然而美丽的仙女已经不能抬起头来了；她为重土所压，躺在那里奄奄无生气。阿波罗所受的痛楚，没有比这一次更深的。他竭力要用他日光的热力，把生活力重行注入她已凉的身体中；但运命反对他这个举动。于是他在她的尸体上沐以仙水，覆以仙花，溅以琼浆。他苦诉他的不幸，说道：“我已决意使你得达天庭。”不久，尸体融化了，和着芬芳的琼浆俱渗入泥土之中；于是乳香的种子便植根于土中，生长起来，它的顶穿过黑土而伸出外面。

　　阿波罗自经此变，忧苦不已，愈无意于克吕提厄。不久他发现这次的事原是克吕提厄去报告的，便决意不再见她，与她断绝交往。她萦念不已，见他不再理会她，郁郁地便成了病；她不再和仙女们谈话欢笑，只坐在荒地上，日夜不动，头发披散着，不食不饮，单靠自己的眼泪与天上的清露润着枯喉。如此经过了七天，她不从地上立起；自清晨曙光第一次射出之时，她便凝眼对阿波罗望着，不再转脸他向；直到他驱了怒马沉入西海之下时，她还惘惘如有所失地向西凝望不已。据说，她的肢体固着于地，她的身体渐渐地融化了，变成了一棵向日葵。她虽然着根于地，不能移动，然而变成了花朵的脸仍旧向着她所爱的太阳，由晨至暮，跟了他由东至西地转着；她虽变为草木，她的爱情仍然存在，永远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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