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英国女士与孙先生的婚姻(65)_邹韬奋

六五

　　爱翡女士想到即日就要偕同孙钦露回英国伦敦去，想到回伦敦后的小家庭生活，社交生活，以及爱儿露宾的笑容悦语，心里当然是非常的愉快。但在中国虽然只住了几个月，对于孙氏祖宅里的许多妯娌亲属，尤其是慈祥明理的祖老太太，彼此感情倒也很厚，所以想到分离，却也不免十分难过。在动身的那一天，祖老太太和她握别的时候，彼此都哭着好像泪人儿一般。孙钦露虽是男子，心肠比较的硬些，观景生情，倒也被她们弄得眼眶填满了眼泪，但却勉强装作笑容，一面安慰祖母，一面安慰娇妻，忙得什么似的。

　　他们俩与家人别离后的途中情形，没有什么特别可以记述的地方，不过爱翡女士深觉中国的家族观念和西洋的家庭观念，真有根本上的差异。在中国的家族里面，做儿子就是自己成家立业之后，他还是大家族里面一个没有独立资格的男子，他的妻子仍是要附属于这个大家族，也没有随着丈夫独立的资格；在西洋则一个男子成家立业之后，丈夫是妻子所有，妻子是丈夫所有，彼此另组成社会上一个独立的单位，而与父母的家庭是截然分开的。爱翡女士在途中对此点反复思维，很觉得孙钦露虽是她的丈夫，应有和她同居的义务，但照中国的习俗讲起来，她同时还应有和大家族中其他各人同居的义务；如今她竟把孙钦露拉回伦敦去，岂不是好像她把孙钦露这个人从孙氏大家族许多人方面抢了过去，据为己有？于心似乎有些不忍，既觉对不住孙氏的族人，又觉对不住孙钦露。她想她自己是在西方文化里面生长起来的，对于小家庭的组织，是视为当然的，原可没有什么问题，而这种思想却与东方文化不相容，如何是好？讲到孙钦露呢，他虽也是生长于西方，但究竟是中国人，她深恐他对此事心里不免有些介蒂，所以在途中有一夜正当明月高悬，风平浪静的时候，他们俩在轮船甲板上并坐密谈，孙钦露偎倚着她的香肩，轻轻的吻了一下，对她的笑涡望着的当儿，爱翡女士低声对他说道：“你待我的深情厚意，我真不知所报。不过有一句话屡次想要问你，就是你离开中国，觉得伤怀吗？”

　　孙钦露也低声的回答她道：“我和家人话别的时候，虽不免伤怀，但是我此次陪你一同回伦敦去，心里却丝毫没有什么懊悔的地方。因为我带了我的宝贝到中国来，现在又带着我的宝贝到英国去，有什么懊悔？而况在伦敦我们还留下了一个小宝贝，我们又那里能够舍得他呢？总之我的爱妻就是我的愉快的源泉，就是我的知足的宝筏，虽有人把全世界的富有和我交换，都换不去的。”

　　他们俩这样偎倚着密谈的时候，那轮高悬的明月时而钻进白云里，时而又钻出来赤裸裸的显露着，好像羞答答的对他们望着，望望不好意思似的，又藉白云掩蔽起来。

　　他们到伦敦的时候虽近冬季，天气倒也温和，并不严冷。他们和亲友及爱儿聚首之乐，当然是异常愉快。转瞬耶稣圣诞将届，史诺夫人差不多天天来替爱翡女士帮忙料理家务，因为爱翡此时将作第二次的分娩了。

　　有一天史诺爵士正在书房里吸烟，史诺夫人奔进来报告一个消息，说是爱翡女士产生了一个女孩子，并说露宾的面孔像娘，而这个女孩子面孔却很像她的父亲。

　　爱翡女士非常喜欢她的小女儿，露宾也很喜欢他的小妹妹。孙钦露有了一个爱妻，得了一个爱儿，现在这个愉快欣悦的小乐园里，又添了一朵娇嫩艳媚的鲜花了，全园里更是好像春光明媚，温暖融和，桃红柳绿，鸟语花香，别有天地非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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