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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最后一夜到了!贞丽一个人在房里只睁着眼睛坐着发怔,她简直不知人间何世,有如判决死刑的囚犯,但不料在黎明的当儿,电话铃竟大震,她没精打彩的挨到电话机旁,懒洋洋的拿起电话筒向耳朵旁一搁,不听则已,一听之后,忽然使她的精神振作,注意集中,顷刻间前后判若两人!在那边打电话来的是谁?不是别人,原来是贞丽一向希望可以做她救星的雷益光生,他说就要来看她,问她可否允许他就来,贞丽连忙答应了他。

  贞丽把电话筒挂上之后,脑际如狂风旋转,好像有无数问句,而一时又觉得没有话足以表现似的,因为她左思右想,猜想不出雷益之来,到底有何话说,或有何可以救她之处。说时迟,那时快,不到半小时之后,贞丽已在楼下客厅里,伏在雷益先生的胸际抽抽咽咽的哭了出来。她以无父的孤女,到了这个田地,好像全世界上只有她孤苦零丁无人过问的一个可怜虫,正在走头无路一筹莫展的危境中,忽遇着她父亲的挚友不远数千里来访,好像茫茫大海中遇着了灯塔,好像黑暗天地中遇着了一线曙光,惊喜万状,悲欢咸集,情感上之刺激,可谓达于极点,简直无异慈父当前,伤心热泪随热烈情感而涌流。

  贞丽便哭便对雷益先生说道:“你不知道我看见你来心里是怎样的快活,因为我正在苦难中,需要一个救星。”说着更呜咽不已,越哭越伤心起来。幸而此时是清早,客厅里没有别人,还没有引动别人之虞,其实此时就是有别人在场,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雷益见贞丽如此悲伤,他还以为不过受经济压迫之苦,尚未知道于经济压迫之中,且含有强迫婚姻的内幕,一面叫她坐下来谈,一面责备自己说道:“我也不免有错,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我听见你父亲逝世的时候,我自己也正有家事问题烦扰,所以未想到对你父亲应办的事情。最初我也不知道你父亲身后萧条至此,最近才由朋友处知道你父亲过世之后,简直毫无遗留,使你一贫如洗。早知如此,我就该赶早把植糖场出售,把你父亲从前加入的股份,照股摊还,这实在是我疏忽之过,歉疚得很。”

  贞丽含泪回答他道:“父亲在世时对于你所经营的植糖场有所资助,他常说不过报答你曾经救他生命的恩惠,原不望有何赢利的。”

  雷益:“你的父亲虽存这样的好心,但我所经营的植糖场既有人以善价买去,你父亲既有股本加入,决没有由我独享之理。”

  贞丽至此,才告诉他,说她就要被强迫嫁给一个富翁。嫁给富翁,在常人看来也许是一件可以高兴的事情, 但是雷益看贞丽的悲惨音容,知道她有说不出的苦痛,这样对她说道:“请你把详细情形告诉我。我知道你心里有极苦痛的事情,未曾对我说出来。倘若只要有钱便可救你的话,我现在已将你父亲所应得的植糖场的赢利统统带来,如仍不够的话,我的款子仍可拿出来助你。假使你不愿嫁给心所不爱的富翁,而愿嫁给心中所爱的穷人,这笔款子未尝不可够你应付!”

  雷益虽和贞丽的老父做好朋友,但从前贞丽年龄尚轻,他当然不知道她的志愿,所以说到这里,他心里颇怪贞丽为财富而嫁,因为不知内幕的人看来,贞丽既说将被强迫嫁给富翁,非为财富而嫁,还有别的什么不得已的理由。他心里这样想,嘴里接着说道:“一对青年夫妇,有了十五万元,总还可以成立家庭而生活吧。”

  贞丽其先不知道雷益所说的父亲应得的赢利到底多少,所以还有些糊涂,不知究竟雷益此来能否救她出火坑,此时听到“十五万元”云云,一时竟出乎意料之外,好像发狂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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